在赵景龙的脑世界里，所有的画面都停在他昏迷的那一瞬间。
萧筱宸原是浸没在黑夜之中，待整个场景暂停后走出来，她打量着赵景龙身后的人。他来时，脚步几乎带不起一点声响。赵景龙倒下时，眼角的余光从他身上掠过，他的脚尖正好处于微光与黑暗的边界，像是一双男士皮鞋。
萧筱宸又看了一眼湖对岸，方才她听到石子落水的声音，显得太过突兀，很难不让人怀疑对面还有一个人存在。
至于Marcia，她离去时虽面无表情，可双手握紧了拳头。
夜色深黑，此刻萧筱宸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存在赵景龙的脑中的记忆，但脑世界不仅仅储存了记忆。
她将地上的赵景龙翻过来，细细查看他颈后受伤的部位。
“居然是它。”萧筱宸一愣，眼中有了几分震惊。
她原以为攻击赵景龙的物件是麻醉枪一类的东西，却不想是一条直径在3毫米的光导纤维体，主体部位扎进赵景龙身体后，其尾部形成爪样将后颈包裹。
这是一种利用光遗传学原理，对特定神经进行激活，以达到自由调控的目的，但是人脑复杂，神经细胞中的离子通道并不具备光的敏感性，所以从实践上无法实现光控大脑。
既然如此，赵景龙为什么会失忆？
萧筱宸喃喃自语道：“光在脑内容易发生散射，除非提前做好基因修改，要不然这种方法不会奏效，但从结果来看，似乎确实抑制了神经细胞，删减了记忆……”
萧筱宸微眯着眼，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中午1点10分。
午后的天色变得越发灰蒙，乌云低矮得好似在房顶飘过。
赵景龙忽然感到一股凉气袭遍全身，从床上惊醒，脑海里浮现出Marcia吟唱歌谣的那一幕：“原来她真的唱过……”
可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不记得了？
还有，Marcia到底与Matthew医生之死有没有关系？
赵景龙心中暗暗着急，见早他一步离开脑世界的萧筱宸就在旁边，在一面幽蓝色的光屏前不知道做什么。
他急速地发问：“喂，到底怎么回事？”
萧筱宸慢慢道：“把沈寇叫进来。”
赵景龙：“……”
萧筱宸冷眼看他：“听不懂？”
赵景龙继续道：“当时在现场还有两个人，对不对？其中一个人在我身后偷袭，另一个人藏在湖对岸，这首歌谣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这次也没有说口头禅“喂”，神色也不再憨直，眼神深邃中藏着一丝愤懑。
萧筱宸仍旧只缓缓道：“把沈寇叫进来。”
“喂，你……”
赵景龙是个急性子，此刻却被噎住了，杀人的心都有了，然而他只好忍住，一口气又无处可出，走时，朝床边的椅子一脚猛地踹过去。
萧筱宸没有生气，窗外的冷风瑟瑟，乌云越来越厚，层层叠叠的快覆盖了半个天空，她抬头看了一眼，一时间神情竟意味不明起来。
沈寇一进来就发现床头的光学图像已被人关闭。
萧筱宸将所持有的幽蓝色光屏转了一个圈，面朝着沈寇，她已经将Marcia吟唱歌谣的那一幕录制下来，此刻正在播放。
跟着沈寇进来的李茗泽探出脑袋：“在赵叔背后抽烟的人是谁？”
沈寇沉吟了下：“在基地，能区别人类财富、地位的就剩下科技。香烟作为一件非必要生活用品，其产量锐减，已经成为奢侈品，如今还能消费得起，也只有研究所的人。”
李茗泽大胆猜测：“这次事件的死者——Matthew医生？”
沈寇：“……”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李茗泽看着萧筱宸，叫唤了一声：“妈妈？”
萧筱宸示意沈寇说下去：“继续。”
她知道沈寇是有备而来，引自己调查这件事情，肯定自有目的，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沈寇将地上原先被赵景龙踹飞的椅子扶起来，在萧筱宸面前坐下：“这项研究的初衷是基于‘人类永生’这一课题，那时国际空间站还未升空……”
据他所说，自从2006年KarlDeisseroth首次提出光遗传学后，通过光敏控制技术控制神经元的实验就在各地逐步展开。最早的实验是在活体动物的大脑中植入光纤，从而操控动物行为。
但人脑更为复杂，用植入光纤的办法刺激神经元，在人体试验中进展得并不顺利。
于是在43年前，有一个名为“艾蒿”的人就光敏控制神经元的技术发表了一篇有关“意识研究”的论文。
当时他提出通过人类胚胎基因改造，在大脑里建立对光线敏感的离子通道，继而实现对意识的控制，并畅想人一旦能控制意识后，就能将意识脱离于肉体存在，进行储存、转移，最后获得重生。
他将其命名为“章鱼计划”。
Matthew医生费尽心思找到此人，拉拢他，并投资了这个项目，当时还有三位投资人参与其中。
但“章鱼计划”正逢全球建造国际空间站的时候，财力、物力、人力等各方面的资源跟不上，再加上其中一位投资人病故，该项目宣告失败。
当时，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艾蒿”失踪，临走前却留下了一样东西，据说承载了他的“意识”。
之后，国际空间站成功升空后带走了一部分人，余下的人灭亡在即，组成基地重建地球，同时在Matthew医生的号召下又重启了“章鱼计划”。
“FK”承担起责任，成了人类胚胎基因改造的第一批实验者，但由于在实验过程中死亡人数逐步攀升，同时始终无法突破意识转移的核心难点，该计划在十年前再次被叫停。
“喂，等等！”
“我出生即在‘FK’，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赵景龙像骤然惊醒般，不可思议地盯着沈寇，“你不会还要说，我的这段记忆也因为神经元受损而消失了吧？”
沈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望着萧筱宸，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萧筱宸：“……”
关于光敏控制神经元的论文，她曾看过，与脑机接口的逻辑在某种层面上来说有着相似的地方，但因为这项技术涉及基因改造，一度让她认为这是反人类研究。
沈寇见她没有说话，并不着急。
时间静静的过去。
赵景龙和李茗泽不明所以地互望一眼，窗外“滴答”几声过后，细雨如轻烟般飞掠进来，让萧筱宸微微眯起了眼。
事实上，在沈寇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就心想，假设赵景龙的基因被改造过，然后将光导纤维植入他的脑内，确实有可能在他的大脑中建立对光线敏感的离子通道，实现对特定细胞的精确操控。
从结果来看，这项技术和萧筱宸现在掌握的脑机接口技术有着类似的作用，都能解码或编码各种神经活动，对记忆进行修订，对意识进行控制。
可是……
“他身上没有光导纤维，受损的神经元也只有三个，经我修复后，只多出了你刚刚看到的画面……”萧筱宸抬眼扫了一下沈寇，忽然有些生气，“不要再拖拖拉拉的，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沈寇一笑：“那么我们就暂且把它列为第一个疑点，接下来我就详细说说我的猜想——”
“老赵和西娅之所以出生即在‘FK’，因为他们都是‘章鱼计划’所需的胚胎养成，据我掌握的资料显示，十年前‘章鱼计划’被迫叫停后，清空了所有实验者有关该计划的记忆……”
赵景龙有些激动：“喂，你说我的记忆被清空了，我能理解，但哑巴西既然和我一样，为什么她还保留相关记忆？”
沈寇道：“这是第二个疑点。”
他转眸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筱宸。
她虽神色不变，但心思非常活跃。
从结果上来看，赵景龙和Marcia都是人类胚胎基因改造的幸存者，但“章鱼计划”最终都没有成功达成意识转移，可眼下这桩Matthew医生被杀一案却可能涉及意识转移。
出现这种问题，是陷阱？还是有其他的隐秘？
萧筱宸道：“说来说去，都是你的臆想，你打算如何佐证你的猜想？”
沈寇眼中的笑意更浓：“有关‘章鱼计划’的研究虽然被叫停，但相关资料还保存在‘四号研究所’。”
“你打算夜探研究所？”
“没错，只要能证明意识转移的可能性，我们就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
萧筱宸总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沈寇这个人，难以捉摸。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和他们既然是一组成员，你也被基因改造过？”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出生即在‘FK’，不是优选胚胎。”
萧筱宸皱了皱眉：“你又是何时加入‘FK’？”
“五年前。”
“五年前呢？”
“秘密。”
“……”
这个男人真叫人讨厌啊！
萧筱宸见沈寇的嘴角挑起一抹微笑时，暗中磨了磨牙。
窗外落着春雨，绵密的细雨像是薄薄的雾气从窗户口荡漾进来。
萧筱宸联想到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情，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所有的事情像是错综复杂的树根，深埋地底，随着时间推移，还会不断加深扩大。
就像沈寇现在说的话。
假设他的猜想全部成立，为何赵景龙的神经编码中除了三个受损的神经元，没有看到其他的异样之处？
假设沈寇的猜想不成立，他计划夜探研究所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