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一号实验品跑了！”
下午5点，暮色西斜，实验室里有人慌乱地叫着。
萧筱宸愣了一两秒。
有些人犹自不解：“怎么回事？不是才取完卵吗？”
“我刚刚去房里送晚餐，没有看到她。”
“其他地方找了吗？”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找到！”
“……”
送餐的人急得脸色发白，其他人听到消息后勉强镇定下心神，但他们都知道实验品失踪的事情一旦曝光，肯定会被投资人怪罪。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手上工作，地毯式搜寻Marcia，可一个小时后，他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萧筱宸知道，Marcia真的不见了。
她转头，视线不觉与沈寇的目光交汇，他微微偏着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
萧筱宸：“……”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已心知肚明。
沈寇做了一个“请”的姿态，萧筱宸跟他走去。沈寇将她引入Marcia原先休息的房间，他进来后，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第一时间将房门反锁。
这是一个榻榻米房间。
落地窗外夕阳如火，映照在榻榻米上，像被鲜血喷撒过一样，让人觉得不安。
萧筱宸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其中一细条不属于落日光色，蜿蜒如蛇，是早已干涸的血水，旁边还落有一张纸条，特别显眼。
纸条是被人匆忙扔下的，像是当时被人看见时，震惊中交杂着恐惧。
萧筱宸将纸条捡起来，上面是Marcia的自述——
我被恶灵缠身了。
我每天睡到半夜都能听到哭声，看到古怪的娃娃掉到地上。起初我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但我鼓起勇气去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只能看到一细条干涸的血水。
它像一条蛇一样追着我跑。
我害怕极了。
蒙着被子，躲在里面。
可他们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围着我唱起了恐怖的童谣：My mother has killed me, My father is eating me……
幼稚的童声让我想起了每一个死在手术台上的人。
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要和母亲所有的孩子一样。
离开这里。
……
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大海上只剩下一点血色的苍茫，另外半边天色都暗了下来。纸条上漫生出的清冷，在瓷白的灯光下，泛着白色微光，如烟如雾。
四周静谧极了。
沉默的空气在他们之间流转，房间里忽然多添了几分幽暗诡秘。
萧筱宸：“……”
她倒是很冷静。
嘴角微微一勾，扫了一眼沈寇。
身为一位科学工作者，她从不信鬼神，这次也不例外，再加上此刻沈寇脸上的狡黠神色全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她就知道，纸条不过是障眼法。
萧筱宸在塌塌米上来回走了几步，最外面的地方是实心的，可越往里走，下面就传来空空的声音。
萧筱宸无语地将纸条丢给沈寇：“她就躲在藏在下面吧。”
他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要不怎么说，你比他们都聪明呢。”
萧筱宸“嗯”了一声：“你应该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早在43年前都发生过，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毫无意义。”
沈寇问她：“那你为何要在初入意识储存器时，帮助了一些素不相干的人？”
萧筱宸“哼”了一声，环抱起双臂：“我并没有帮助任何人，只是对某些事情看不过眼而已。”
沈寇又问：“那Marcia的事情，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萧筱宸道：“因为她并没有像赵景龙说的一样，和Matthew医生素不相识，就这一桩案子来说，Marcia有杀人动机。最后我再强调一遍，我没有帮助任何人！”
沈寇无声地叹了口气：“可你应该知道，43年后的Marcia和现在的Marcia并不是一个人。”
萧筱宸道：“没错，一个人不可能永葆青春43年，所以43年后Marcia可能是她的克隆，也可能是用她的卵子再造，甚至可能是意识转移，这些都不奇怪，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直截了当道：“所有的假想，都能证明她有杀人动机。再说……”
沈寇终于叹出声来。
萧筱宸听到了，却不恼：“不服？你即便现在帮她，她也逃不过当实验品的宿命。”
“没有意义吗？但真的没有意义吗？”沈寇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萧筱宸：“……”
她皱了下眉，心中清明如镜，直窥着沈寇的眼底。
这个男人果然不一般。
事实上，萧筱宸早就根据之前的几起事情发现一个秘密——
意识储存器里的数字世界是一个循环世界，同时每一个循环都是一个平行时空。
进入意识储存器里的人可以通过一些手段改变意识储存器里发生的某些事情，甚至某些人的命运，并且将其推入一个全新的阶段，最后形成一个不存在的“新未来”。
沈寇微微一笑：“艾蒿的意识储存器里的数字世界，虽然是根据他某一段记忆具象化得来，但意识一旦被共享出去，就会存在‘生命’，对吗？”
存在“生命”，就会孕育新的“生命”。
就像镜像里的世界，脱离原有的现实结局，形成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不存在于世界的“新世界”，即便它只永远活在数字世界里。
所以任何改变，对于这个“新世界”都是有意义的。
但是同样的，“新世界”也是危险的。
因为它不存在于世，却在不断演变出新的意识，一个没有肉体做承载的全新意识！
萧筱宸：“……”
她的背影逐渐染上了窗外的夜色，在原地思量了良久。
沈寇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会不会是因为在“FK”内部还存在类似的“意识研究”？所以他才暗中监视她？这个念头一旦触及，让萧筱宸对他愈发有兴趣了。
萧筱宸面色越来越冷，倚着墙壁慢悠悠道：“说，你的计划。”
沈寇轻轻笑起来：“回到我拜托你的第一件事情上面。”
萧筱宸笑笑，没说话。
这个男人果然喜欢把人牵着鼻子走。
可她萧筱宸绝不是盲目地听命于人。
萧筱宸挑了挑眉：“事实证明，她并不像赵景龙所说的，和Matthew医生毫无交集，她们是母女，却被当做工具送来，难免不会心存怨恨，43年后的Marcia既然知道‘章鱼计划’，就不排除她知道更多隐秘……”
“不是这样的！”
Marcia赤着脚，从榻榻米下面的暗阁走出来，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萧筱宸问她：“不是这样？哪一点？”
“你不明白？”
这话反问得有些突兀，但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
萧筱宸莫名其妙的，Marcia忽然上前捧起萧筱宸的双手，情绪渐渐激动，像是失散多年的“恋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萧筱宸的汗毛全要竖起来了：“你干什么！快放开我！有事说事！”
在“温情脉脉”的一瞬间，沈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筱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Marcia徐徐垂下了目光，放开手，喃喃道：“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反应实在叫人奇怪。
萧筱宸皱起眉头，想到了一件不太可能的可能：“你见过我？”
Marcia点了点头：“你说过你还会回来，只不过你回来时，不会记得我了。”
萧筱宸的脑海中闪过一道波纹，立马问道：“当时我脸上有没有一颗泪痣？”
Marcia摇头：“没有。”
没有？
是她？
萧筱宸：“……”
楚星云三个字如同尘埃般漂浮起来。
萧筱宸冷冷一笑，转眼看了一下沈寇，他正巧转开视线，很精准地避开了与她对视的一瞬间。
可恶啊！
萧筱宸暗中磨了磨牙，通过Marcia的表现她几乎可以肯定，楚星云曾经进入过意识储存器，并且用了一些手段，让它萌生了一种全新的“意识”。
所以意识储存器里的Marcia记住了她那张脸。
可楚星云的目的是什么？
Marcia忽然无声沉默地哭泣出来，与初次见她时的看淡生死、平静无波决然不同。
萧筱宸抽了抽额角：“哭什么。”
“你之前说过，再看见你时，就哭，我一下忘记了。”
“……”
这是一种博弈术。
萧筱宸忽然觉得自己又被幕后的楚星云拿捏得死死的，她似乎已经把她摸透了，才敢肆无忌惮地耍着花样。
这一点比沈寇更可恶！
窗外的夜色变得更加浓黑。
萧筱宸甩开Marcia的手，环抱双臂，微微扬起嘴角，算是一个微笑，却像荆棘丛里寒冷的刺。她对Marcia说了一些话，Marcia怔怔地站在原地，惊讶得微微长大了嘴巴，挺秀的鼻尖渗出一层薄汗。
就连旁边的沈寇都不禁愣了一下。
萧筱宸继续道：“文字即心境，你能写出那样的文字，代表你的脑电波可能存在异常放电的情况……”
“不是的！”
Marcia心里升腾出些许不安。
萧筱宸冷笑道：“你看，你已经开始过度精神紧张了，说明你长期处于恐惧等不良情绪中。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不要随便给人下定义，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Marcia捂住耳朵，强抑着心头翻涌出来的恐惧。
可萧筱宸根本不打算放过她：“精神疾病与原生家庭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Matthew医生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不要再说了！”
Marcia的眼睛瞪得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不再倾国倾城，而是在狰狞的抽搐，就好像她正在被撕裂了心房。
沈寇拦住萧筱宸：“够了，不要挑衅她。”
萧筱宸横了他一眼：“你不是要真相吗？Matthew医生既然把她送来，就说明她不过是她的工具，而且还是最厌恶的工具，而她一直没有逃离，说明她自己太过懦弱，才给了身为母亲的Matthew医生反复伤害她的机会。”
“不是这样的……她曾经也是一个很好的母亲……我是她第一个孩子……她不顾反对的生下了我……赋予了我珍贵的生命……”
Marcia捂住了脸，慢慢握紧拳，指甲在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萧筱宸冷笑起来：“怎么？你想告诉我，被亏待的子女也和与父母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吗？你太天真了，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是爱，就像人对动物的驯化一样！”
她讲到最后，Marcia已低下了头，脸色煞白的盯着地上已经干涸的血水，仿佛想起了什么，双目渐渐瞪大，像是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所面对的痛苦。
忽然之间，Marcia目出杀机，手上多了一柄从袖子里掉出来的匕首，她惨叫一声，将匕首高举过顶，朝萧筱宸刺下！
一瞬间，鲜血顺着刀刃蜿蜒淌下。
萧筱宸的眸色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