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湾酒店顶层的VIP豪华套间。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氤氲而出的一道暖光,影影绰绰地投射出两道纠缠扭动的人影。
房间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了看枕边那个陌生的男人,确定他已沉入梦乡后,这才光着脚踩在了红色的羊毛地毯上。
大功告成!她的嘴角轻微上翘,利落地换回了酒店服务员的制服,轻轻带上了套房的门。
也不知林夕那个傻丫头怎么样了?她最好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夏红灯抬头瞥了一眼酒店大堂的大钟,时针马上就要指向半夜12点了。
她立即现身点了个卯,换下服务员制服,匆匆往外走去。
那个人就要下班了……
暴雨地打落在车窗上,激起“叮呤当啷”的狂响。
雨点的暴击一声声砸在林夕的心头,让她莫名地烦躁起来。
“师傅,快到了吗?还有多远咯?”
林夕望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焦急地问道。
出租车越开越偏,已从金沙湾酒店的满目繁华中,一路七拐八拐地驶入了一片阴暗低矮的棚户区。
“美女,莫急咯!就到嘞!”
出租车司机嘴巴里嚼着槟榔,含含糊糊的回答,显得有几分不耐烦。
林夕的手习惯性地往包里探去,想要摸索自己随身携带的BP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包居然还忘在金沙湾酒店的女卫生间里,没有拿走。
她的BP机早已用没电了,自动关机了。自己走了一天了,也不知周湃有没有找过她。
这趟回白沙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他在东海要是联系不上自己,一定很着急吧!
“师傅,能不能快滴咯?我还有事。” 林夕催促道。
“你莫催咯!该么*大的雨!我都看不清路咯!催么子催?催命哟!”
司机不耐烦地骂道。接着,他将车窗摇下了一道缝,啐了一口,把槟榔渣吐出窗外。
十字路口的绿灯陡然跳转成了红灯。他一脚重重踩在刹车上。车身向前狠狠一个探头,然后,停在了斑马线上。
“砰”地一声!坐着后排的林夕脑门直直撞上了前排副驾的靠背,吃痛道:
“哎哟!你这人怎么开的车?会不会看路呀?”
“你叫么子叫?要不是你刚才像个催命鬼一样,一直催催催,我能看不清楚红绿灯吗?”
的士司机反将了她一军,起了高腔道,“我还没怪你差点害我闯红灯哩!”
“你……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林夕生气地回怼道,“明明是你自己开窗户吐槟榔渣,你还怪我?我看你这人吧,既不会好好开车,也不会跟人好好说话,你怎么当的司机?“
“哟!你这个妹坨,嘴巴倒是利得很嘛!”司机干脆将车停了下来,威胁道,“老子就这么当司机滴!老子的车老子说了算!你不想坐现在就马上结账下车啊!”
“下车就下车!”林夕不假思索地回道,低头掏出夏红灯衣服口袋里的几张零钱和毛票。
前排驾驶座上的司机回过头来,接住后排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乘客付给他的车钱。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阴暗逼仄的车内空间照得雪亮,也照亮了那张原本隐入黑夜的脸庞。
那张脸,好像有点熟悉,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她?
司机皱了皱眉,停止了咀嚼。刚塞入嘴里的第二颗槟榔顿时不香了。
“轰隆隆!”一道雷声炸响。她的手马上从车门把手上放了下来。
窗外的暴风雨还在继续,半夜无人的马路没有一丁点儿人影。陌生的棚户区仿佛一只寂静却森人的怪兽,街头巷尾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林夕有点害怕了。不知为何,自从今晚坐上这辆出租车后,她的心就一直砰砰乱撞个不停。
她以为,那是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是落跑后急于脱身的焦虑。现在,她才明白,那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
刚才一时冲动,和司机吵架,还放了话要下车,她现在骑虎难下,也只能这样了吧。
她望了望大雨中的街巷,远处“雨伞厂”白底黑字的竖式招牌在昏黄的路灯下隐约可见。
林夕鼓起勇气,还是拉开了车门。
当她一只脚刚迈出车外,那个司机却忽然也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将她推回车里,重重地将车门摔上了。
林夕使劲去抠拉那扇门把手,却怎么也无法再也里面打开。车门已不知不觉间被那司机落了安全锁。
林夕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她着急地大声吼道:“喂!我已经付过钱了!我要下车!”
“奏么子?我一个开车滴还可以奏么子?当然是送你一程咯!”司机冷笑道。
后视镜里反射出来他那双浑浊又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怒目圆睁着,也在朝后视镜中的她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那双眼睛似乎有几分熟悉。她大叫道,“你到底是哪个?你想奏么子?”
“我是哪个?哈哈哈哈哈!你去问问你伢老子,我到底是哪个!”司机忽然变得咬牙切齿了起来,面目可憎。
“你认得我爸爸?那你放我走吧。大叔,刚才的事,就是误会一场嘛,算我不懂事,你不要跟我一个小年轻计较,好不咯?”
林夕舒了一口气,先低头认错道。
“哈哈哈,不愧是他林厂长的好女嘞!不光长得像他,就连讲话口气都跟他一模一样!你倒是能屈能伸,我再不答应你,反而显得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不懂事了!”
的士司机哈哈大笑道。
林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轻松一笑道:
“小事,小事,大叔你也莫放在心上,都是我不懂事,话赶话说错话哩。谢谢你啊,大叔,既然都是熟人,那就麻烦你了,送佛送到西咯,干脆把我放在前面雨伞厂那个巷子口再下车。”
车辆平稳地继续向前行驶着。
“如果我莫记错的话,林厂长就你一个女,名字是号林夕是吧?小名小夕?”司机搭话道。
“是滴!大叔,你号么子名字?回头我跟我爸爸说,让他好好感谢感谢你,下这么大的雨,还好心送我一程。”
林夕凝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雨伞厂路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我嘛,我号孙大勇,原来也在你伢老子那个厂子里上班。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嘞!”司机双手摆弄着方向盘,时不时透过后视镜中瞟一瞟后排的林夕,“小夕啊,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越大越漂亮了嘛!”
“哦?是吗?可能我当时还小,现在都想不起来哩。”林夕轻描淡写道。
“就是我拿全市劳模的那次,你还上台给我献了个大红花咧!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唉,我都下岗好久哩!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开的士拉客嘞!”
孙大勇忆起了往昔英雄岁月稠,不由地感叹道。
“你是……”林夕差点惊叫着将他的外号嚷出口来,还好她机智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这司机竟然是他!他就是爸爸厂里那个外号叫孙大头的下岗工人!
听说,这个孙大头早些年经常拿全厂劳模,甚至还拿了一次全市劳模,因此,他下岗后一直不服气,三天两头就带头闹事,到处扬言要搞死她爸!
后来,听说有个好心的警察给他介绍去开出租车了,他才消停了下来。
没想到,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坐上了他开的出租车?
林夕想到在后视镜中捕捉到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故作镇定地保持礼貌道:
“孙叔叔,我马上到了,要不就在这里下车吧?钱既然付过了,就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你了。”
“不行……你这么漂亮的妹坨,这里……”
孙大勇瞥了瞥后视镜中那张清纯可人的美丽脸庞,吞吞吐吐了起来。
林夕敏锐地注意到,后视镜中那一束凝视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了几分闪躲,再抬头看,那人耳朵也有点微微泛红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此处夜黑风高,夜深人静,还下着大雨……
林夕的心中一阵发毛,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去。
远处路口的绿灯射来了一道绿森森的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洒在林夕苍白的脸上,也将前排驾驶座边放着的什么东西反射出丝丝冰冷的光芒。
林夕不由地抬起手掌挡了挡那东西的反光。过了几秒,她才看清,孙大头的手边格挡里,竟然是一把水果刀!
林夕的后背立马起了一层白毛汗。这一切“巧合”令她毛骨悚然。
救命啊!她在心底默默喊道。可是,在这偏僻的城中村里,只怕她喊破喉咙也没有用,反倒会激起歹徒的杀意!
刹那间,她决定了,只要这辆车在下一个红灯时停下来,她就马上从车窗跳出去!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颤抖着手,偷偷将后车的车窗摇到了底。
窗外的雨纷纷落了进来,冰凉得让她心慌。
下一个路口,绿灯正在闪烁着,开始了倒计时。
林夕屏住呼吸、默默数道:
“10、9、8、7、6、5、4、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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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么:白沙方言,这么、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