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叼着一根烟,从一辆刷成绿色出租车的老夏利上下来。
又是沿江一条街!他火急火燎地来现场,到了才发现,刚才火拼的那两拨人早就跑了。
老周看着火拼现场留下的一片狼藉,对着空气跺了跺脚,骂骂咧咧道,“这群鬼崽子*,一天到晚都不消停!老子BP机都快被人呼爆了,还是自掏腰包打的过来的,早晓得我就走路了。”
晴天洗浴城的巨幅霓虹灯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光溢彩,晃得他也跟着目眩神迷起来。
这个白天静得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地方,每当夜幕降临,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红男绿女穿梭在纸醉金迷的繁华喧嚣间,将初上的华灯都燃成了不知疲倦的肾上腺素。
老周在心中暗骂自己宝里宝气:
他刚才接到报警,只顾着急急忙忙赶来,竟然忘了,入夜后的沿江一条街,是全白沙城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堵车的地方。从南门口走到江边,不过十五分钟左右的脚程,刚才打的却堵了快二十分钟。
坡子街辖区的年轻片警一看老周这怒气冲冲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解释着,
“不好意思咯,周师傅。刚才我去出警,本来是想先自己处理好就不打扰你了,没想到那帮人不买我的账哩!他们骂我是个毛都没长全的细伢子*,放话必须要见到你才肯开口,其中,还有个年纪大点的人还说,像你这么名声在外的老警察,年轻时脑壳都被他开过瓢……”
“哦嚯!这是哪个该死的鬼崽子!感话蛮嚣张乃!人拷起了么?走,小吴,我克看一哈!”老周挽起了袖口,已经摩拳擦掌着要去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
“那必须拷起了,带头的几个都在里面了。”年轻片警兴冲冲地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号子。
“喂!姓胡的,放了我,你听见没?你是不是聋了?老子当年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嘞!我告诉你,全白沙市,老子最大!就算你把市公安局大名鼎鼎的彪哥喊来,他也必须放我走!你晓得啵?”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双手不停地摇晃着号子的铁门,狂躁地大喊大叫着。
他旁边的几个黄毛小混混跟在后面,不停地起哄、尖叫、大笑,愣是把坡子街派出所的号子蹲出了菜市场的味道。
“叫、叫、叫,不叫会死啊你!”周彪伸出一只手从外面穿过号子的铁栏杆,朝那个大喊大叫的醉汉头上就是一顿爆锤,“我还当是哪个新来的小鬼崽子,莫想到又是你啊!发伢子!”
说着,他的手已经揪住了那个醉汉的左耳,用力地拧了拧,“是你叫老子来的咯?要得*,那你先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慢慢收拾你!”
“哎哟哎哟!彪哥,我错了!你放手嘛,彪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跟我一般见识嘛,我又喝多了嘛!”
那个醉汉终于清醒了过来,嘴里不再冒一堆胡乱的国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周彪,嘴里却仍在挑拣着软柿子捏,
“哎哟喂,胡警官,小胡,你就帮我感句话噻!我在你这里是不是还算老实?你可以做证嘛,该赔的钱我刚才都赔过了,对方也没啥子大事嘛,是啵?”
刚才那个借着酒劲问候了小吴警察十八代祖宗的地痞,到了周彪手里,一下子像是忽然钻进了地缝里面躲门神的小妖。
“说第三遍了,我姓吴,不姓胡。”小吴无奈地摇了摇头,打开了那道铁门。
“确定没事?”老周看向那张充满朝气却略显憔悴的面孔,直到看到年轻警察点了点头,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小吴,我这个线人又给你添麻烦了。”
“滴滴!滴滴!”话音还没落地,老周的BP机又响了。
“又来了,催命哦!老子今晚又莫办法回家克陪崽*哩!”周彪烦躁地将BP机从腰间取了下来,看那上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市化工厂有人聚众闹事,速去!】
老周一个激灵,急匆匆地往派出所门外跑去。
坡子街派出所的门口,正停着一辆片警巡逻用的警用摩托车。老周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了上去,冲门内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吴喊道,“钥匙呢?你车借我吧!”
一串钥匙立马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抛物线,然后就是一阵轰鸣声骤然响起,再渐渐远去,只留下呆立在原地的小吴和摩托车残存的尾气。
虽说他早就听闻市局有个雷厉风行、火爆脾气的神探周彪,今天见到本尊,才算真的开了眼。此人来去匆匆、风风火火,就连说话语速都快得像是在急着迈入新世纪。
湘江吹来的风带着夜晚的清凉向周彪迎面袭来,却一点也浇不灭他心头那片燃烧的急火。
尽管他恨不得将身下的摩托车骑到腾空而起,却架不住沿江一条街如织的人流。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本就热闹的沿江一条街上,除了那些迎来送往谈生意的洗浴城常客,还挤满了来看烟花大会的市民,一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
烟花,是白沙市特产,也是代表白沙畅销全国的特色名片。因此,每到重要节假日,白沙市政府都会在江边燃放烟花,热热闹闹地欢庆节日。
老周小心翼翼地避让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汹涌人潮,换了好几条道走,都只能被迫一直松手柄减速。
“唉,速度20迈,不能再多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又被一群刚刚涌入的市民给”围追堵截“了,挪都挪不动步子,他干脆停了下来,朝那放烟火的地方张望着。
“砰”地一声巨响,第一响烟花瞬间升空。红色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他想起儿子三岁那年的春节,第一次带他看烟花时,就是同样一朵璀璨的红色烟花。
原以为儿子太小会害怕烟花升空时发出的爆破声,万万没想到,他却没在怕的。当时,小小的他指着在夜空中高高绽放的烟花,笑着说,“爸爸妈妈,你们看,星星在天上炸开了花。”
回忆总是格外温馨,就像冬天里的一抹暖阳,照上松软的被窝,让人只想沉睡其中不愿醒来。
老周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微笑,原本焦急似火的心终于冷静了几分。
“砰!”又是一声巨响,他仰起脖子,那个方向却只剩一片清冷的夜空,什么热闹也没有。
他敏锐地环顾了一圈,寻找声音飘来的方向。
”砰!“再一声巨响,带着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压了过来。巨大的声浪让脚下的大地都为之一抖。
糟了!老周猛地蹬了一下摩托车,大叫道,“不好了!”
嘈杂的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地震了!我的老天爷啊,地震了!“
还有人带着哭腔,捂着耳朵边跑边大声喊着,”烟花爆炸了!快跑啊,烟花爆炸了!“
惊惶失措的乌合之众中,谣言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每一个角落,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往同一个方向哭着、喊着、错乱着、奔逃着。本就拥挤的沿江一条街顿时乱作了一锅粥。
周彪心里着急,但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有新的警情发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往外跑,若是乱了秩序,很可能会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他立马将那辆警用摩托车一横,停在一座雕像前,打亮了闪着红蓝双色光芒的警灯,然后爬上了那座雕像的高处,声嘶力竭地朝人群大喊道,
”莫挤哩,都莫挤哩!我是警察!大家听我感一句!刚才那个声音是城北的化工厂,不是我们这边的事,不是什么烟花爆炸,更不是地震!所以大家都莫霸蛮*挤,一个一个有序离场!如果有哪个不信的话,自己抬头看看北边的天咯!“
说着,他抬头望着北边的天空。
冲天的火光已将那片夜空照亮得如同白昼,浓浓的黑烟伴着炸裂的碎屑粉尘在空中形成了一大片诡异的蘑菇云。
只是他喊话间的这会儿工夫,流星一般的火光再次从那朵黑色蘑菇云的中间迸射出来,带着接二连三的一串爆炸声。声音听着比刚才小了些,但那一片熊熊烈火却借着风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浓烈刺鼻的化工品气味夹杂着烧焦的糊味被江风一起送到了七八公里之外的沿江一条街。
原本推推攘攘的人们终于不再着急忙慌地逃跑,而是都停下来脚步,伸长脖子看向了城北
——那是白沙市的工业区所在地,也是白沙市国营化工厂的方向。
刚才,周彪接到BP机传呼,看到”市化工厂“几个字,他心里就开始火急火燎,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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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崽子:败家子、没出息的家伙、好惹是生非的晚辈。
*细伢子:小孩子。
*要得:可以、好的、很好,也可引申为正话反说。
*崽:儿子。
*霸蛮:硬要、非得,形容固执、认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