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四接过周湃的手机,把那张有点年代感的照片放大又缩小,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却摇了摇头,“好像是,我也不太确定。这相片像素太低咧。”
周湃拿回手机,在百度中输入林夕的名字,搜索出一张她刚刚出道时的剧照,再次问道:“你好丝看清楚,是不是她?”
“是她!就是她!”黄老四连连点头,用无比讶异的目光看向周湃,
“周队长,这都被你料到了?要不是你这相片一提醒,我还真的想不起来咧!
你真是飞机上挂热水瓶——水平高咧!”
“冇*这么夸张!”周湃对他笑了笑,标准的弧度露出了八颗牙齿。
黄老四以为他很受用,继续拍着他的马屁。
他不知道,周湃露出了这几天来最灿烂的一抹笑容,并非因为喜欢被人吹捧,而是看到了林夕生还的希望。
难道当年她只不过是被夏红灯调换了身份?可是,既然夏红灯和林夕互换了身份,那么,真正的林夕后来能被她藏到哪里去呢?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她就像水滴消失在大海里一样,完全销声匿迹了?
可是,当年的碎尸和血迹又如何解释?是否这压根儿是两个案子?或者两个证据其实并无关联性?还是说,此后的雨伞巷14号出租屋内,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件?
难道是父亲他们推断的时间线有误?还是屋内另有第三人?
黄老四一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十几年前就理不清的谜团更加迷雾重重了。
他定了定神,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追问道:
“黄老四,你给我详细感下,当时你看到她们两个的情景。
比如,你看见她俩在奏么子?有么有听见么子话?她俩穿么子衣服?有么有带么子东西?
如果还是想不起来的话,你就想下当时有么有哪里不对头?或者说,和平时不同的地方……”
为了帮他抓住回忆的线头,周湃抛出了一连串问题给他举例子、打比方。
在他的循循善诱之下,黄老四都变得一本正经了。
“要得嘞。”黄老四点了点头,陷入一片沉思中。
他那张嘴一闭上,客厅里顿时安静了,只剩下曲畅嗑着瓜子发出的毕毕剥剥之声。
“我想哈啊,那天晚上,我被喊救命的声音吵醒后,就睡不着了。
我就靠在窗台边抽烟。原本以为又能像往常一样,听一场现场直播的春宫戏咧!”
黄老四的脸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嘿嘿一笑道。
“冇问你这个!叫你感重点!你莫癞蛤蟆掉粪坑——不懂人事*乃!”
周湃也眉头一皱道。对他这种老油条,就不能给点好脸。
“好滴,好滴。”黄老四吃了个瘪,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
“那天他们小两口可能又吵架了吧,只听到屋里敲起一片响,真是奇了怪了!
我后来还是睡不着,就起来站窗户面前抽烟。你们猜我看到么子?”
“么子?你直接感!”周湃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楼下开来了一辆小轿车!就停在我们这栋14号楼的楼道口。
我们巷子里路窄,平时的士司机都只肯开到雨伞厂的巷子口就调头哩!
那天那个车子是径直开进来滴!而且,还不是的士咧!”
“么子车?车子的型号、颜色、车牌号?”周湃目不转睛地看着黄老四,问道。
“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车牌号忘记哩!当时我还满惊讶,这个车子一看就来头不小咧!
小夏那个妹子蛮嬲噻*啊!她么子时候攀上了这样的大款?开这么高档的车!
怪不得后来警察说她失踪了,我看她就是跟大款私奔了吧?
如果她真的像警察猜的被人给碎了,那肯定是被她男朋友吧!
毕竟她那个同居男朋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敢给那种人带绿帽子,啧啧啧……”
黄老四啧啧称奇道。
曲畅很难理解他对桑塔纳的惊叹。周湃心中却是有数的:
虽然,在如今的2015年,桑塔纳早已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儿,甚至可以说已经多得有点烂大街了,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桑塔纳确实算得上是豪车。
当时,像这样的高档车,基本都靠进口。在万元户就能算得上大款的那个年代,一辆价值接近二十万的进口车,怎能不算是个大大的奢侈品呢?
只怕是整个白沙城中,桑塔纳都屈指可数。
所以,那辆桑塔纳究竟是谁的车?又是谁开来雨伞巷的?
“哎,那开车的人呢?男的女的?长么子样子?高矮胖瘦?多大年纪?穿么子衣服?你既然这么羡慕别个,你总要记得清哪一门吧?”
周湃用手肘碰了碰黄老四,将他从满脸艳羡的回忆中拉回。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嘞!开车的是个男的,看着二三十岁咯,蛮年轻的。
他中等身材,穿的好像是中山装,反正应该就是男人家常见的那些深色款式咯。
我们那个巷子,晚上咩黑*,要不是他车灯亮着,只怕我么子都看不清咧。”
一提到当年那辆桑塔纳,黄老四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
曲畅“扑哧”一笑道,“哪里看不清哩?我看你倒是交代得门儿清!”
“那确实!在你和周队长面前,我必须态度好!想不清楚也必须想清楚!”
黄老四被美女警官夸了一下,立马拍着胸脯,自豪地笑道,
“你们还有么子问题?尽管问!只要我晓得滴,我保证,全部榨干!一滴渣都不剩!”
“那个男的有下车吗?有么有进过屋?她们两个跟他说了什么?你晓不晓得他们开车奏么子哦?”
周湃眉头紧锁,心中泛起了新的迷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豪车司机又是何人?
“下车哩!好像莫进屋嘞!他下车把车钥匙放在那个妹子手里,就自己走人哩!”
黄老四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刚才我给你看相片的那个妹子?后来,车是她开走的?”周湃惊讶地问。
“对头!我还觉得奇怪咧,那年代会开车的妹子真不多!看样子小夏旁边那个妹子大有来头哩!肯定家里面非富即贵!”
黄老四听出来周湃脸上已稍微起了几许波澜,跟着惊叹道。
周湃想起来,林夕确实是会开车的。
当年她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爸爸就让她赶紧去把车学会了,说是早学就早考早过,反正车子她肯定早晚用得到的。
“还有哩?”周湃接着问道,“她就这么开车走哩?一个人还是和夏红灯一起?有么有带么子东西走?”
“哦哦!你又提醒我哩!那个男的走后,我刚准备回头困告,就看到她们两个一起从屋里抬了个行李箱出来,放到那个桑塔纳的后车厢里。
然后,她们就一起开车走了。再后来,我就再也冇看见过小夏了。”
黄老四挠了挠他头顶上所剩无几的几缕头发,语气中有股淡淡的遗憾。
“行李箱?大概多大滴?么子颜色?你再想一哈。”周湃的脸色瞬间变了。
“蛮大滴,好像是大红色滴,拉杆的,九十年代的老款式。”
黄老四再次挠头,已是在绞尽脑汁地回忆,
“周队长,我记得的就是这些了。真的已经榨干我了,一滴都挤不出来哩!”
周湃却仍然盯着他的眼眸,继续寻根究底,问道:
“今天你说的这些线索,为什么1999年时没有向警方交代?”
“当时莫问我嘞!我哪里晓得咯。”黄老四紧张地摸了摸鼻子。
“你扯卵谈!这个案子所有档案材料我都翻过了。你如果想要我给你帮忙,最好是跟我感实话。”
周湃的眼神锐利得像一只鹰,黄老四只觉得他盯紧了自己,恨不得把心剖了看去。
他的身子往后倾了倾,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不快道:
“哪个要当时那个警察打过我咧?我以前在坡子街那片混的,不就是偶尔打打小架吗?
那里的片警都奈我不何,他偏要下我面子!亏了我之前一有线索就报告他!
那个人的脾气啊,像个火药桶,但凡要有你这种眼力劲,他后来也不会早死哩!”
周湃顿时脸色铁青,喝道:“够了!你闭嘴!”
空气中只剩一片尴尬的沉寂。
曲畅站起身来,解围道:
“黄老四,感谢你给我们提供的线索!你今天说的这些细节很重要!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配合!我们后会有期哈!”
“那是自然。”黄老四连连点头,客客气气地将周湃和曲畅一路送到了电梯口,心心念念地问道,“周队,电话,电话还打啵?”
周湃阴沉着一张脸,还是点了点头,“答应过的事我会做到,但你一定记得要遵纪守法!”
进了电梯,曲畅问:“师父,可以请教一下啵?你觉得今天哪些线索比较有价值?什么细节最重要?”
“巧了!我正要考考你!你自己先思考一下,一会儿呷饭的时候,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周湃仍然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老大,你答应我的哟,金牛角王!呷么子随便我点嘛!你可不许赖账哟!”
曲畅一听吃饭就笑开了花。她原本在挨家挨户扫楼时就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后来,到了黄老四家里,听他唠半天,她已经磕了一肚子瓜子,反倒没那么迫切了。
不过,想到能让师父请她吃饭,还是在那种氛围感十足的高档餐厅,曲畅想一想,心里都觉得美滋滋的。
周湃听她乐出了声,又出了个难题来:
“妹坨,一会儿别光顾着呷哦!还有个问题,我也一起考考你。黄老四说的那辆桑塔纳,你觉得是么子人的车?只要你能盘出这条线索,我就算你半只脚出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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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白沙方言,没、没有、没得。
*好丝:白沙方言,好好地、认真地。
*癞蛤蟆掉粪坑——不懂人事:白沙方言歇后语,形容不懂事、不会讲话、不讲人话的意思。
*嬲噻:白沙方言俚语,厉害。
*咩黑:白沙方言,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