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照进铁塔,
铁塔内肮脏龌龊被显现,
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尼采
老式的电视机传来嘈杂的声响。化工厂传达室里唯一一盏白炽灯没有亮。
只有门口地面上的积水如同一个个小潭,反射出房里一丝丝幽幽的蓝光。
林夕淋着雨,一路小跑了过来,手中的玻璃酒瓶捏得紧紧的。
夏红灯紧随其后,看她在传达室门口踌躇不动,推了她一把。
“李伯伯!”林夕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传达室里,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那台老式电视机上闪动不止的“雪花”,伴随着哗啦啦如同下雨一般却更为刺耳的噪音。
林夕捏着酒瓶的手心里满是冷汗,终于松了口气,说道,“我就说吧,没人!”
夏红灯那双戒备的眼睛四处扫荡,目光最后停留在角落里的行军床上。
她伸出一只手,在那个掀开的被窝里摸了摸,冷笑道,
“切!这被窝还温热着!人一定才走不久!”
“那怎么办?”林夕顿时慌了神,生怕夏红灯又逼她动手。
于是,她拉了拉夏红灯的袖管子,劝说道,“红灯,我们走吧。管他在不在呢,反正咱俩得赶紧走人!”
“走?走克哪里?”夏红灯的眉毛一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来。
天地之大,却没有她夏红灯的容身之所。那个刚杀完人的出租屋肯定是回不去了,林夕莫非是想让自己跟她回她家?
林夕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像小鹿一般的大眼睛,闪着惊慌不定的光,
“回你屋克!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只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了,墙上的还么有!”
被她这么一提醒,夏红灯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只沾满了血的手。
它扶着墙借力,一阵垂死挣扎后,像一截干枯的老树枝一般,沿着它攀爬过的墙壁,自由落体,沉沉地坠了下去。
回到出租屋,那面白墙上一只大大的血手印赫然在目。
夏红灯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埋头擦洗着墙面。
林夕帮她打水洗抹布。夏红灯听见水龙头开着哗啦啦一片响了老半天,也没见林夕从那个被她隔成小厨房的阳台里走出来。
“林夕!林夕!你在奏么事哩?快滴!”夏红灯冲她的背影喊道。
“哦!马上来!”林夕应声道,动作却还是慢吞吞的。
夏红灯停下来手里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只见她好像在房间里四下摸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夕从阳台厨房里走了出来,递给夏红灯一把菜刀,说道,
“这样擦血印子擦不掉的,用刀刮可能更快点。”
“林夕,你为什么要跟我回来?”夏红灯接过菜刀,警惕地看着她,问道。
“回来……跟你一起收拾干净。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
林夕顿了顿,一边擦拭着墙上飘落在地的白色粉末,一边在凹凸不平的木板里摸索着什么。
夏红灯将信将疑的目光飘向林夕擦地的手,问道,
“如果收拾完了,但最后还是被警察发现了,你会怎么办?”
“红灯,你还在担心刚才的事吗?你放心吧,就算李伯伯真看见什么了,也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林夕苦笑道。
“你骗人!什么回来陪我一起收拾!我看你就是回来找这个的吧?”
夏红灯握紧的拳头忽然松开,一条细细长长的项链便挂在她的手指上,不安地摇曳着,银光闪闪。
“你在哪儿找到的?”林夕的大眼睛里满是欣喜,惊讶地叫了起来,
“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才戴了没几天。刚才可能是被陈金贵那家伙给扯下来了。能找到就太好啦!谢谢你啊,红灯!”
她说着,伸手就要来拿,夏红灯却抽回了那只手,握紧拳头藏在了背后,冷笑道,
“我果然没猜错,你就是回来找这个的!怎么?生怕遗落点私人物品在我这小屋里,被警察捡了拿回去当罪证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们的事和我找这个项链并没有冲突呀!”
林夕又长又卷的睫毛在她的苹果肌上垂下了两道扇形的阴影,几滴眼泪从那卷翘上滑落,
“红灯,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居然是这样的人……”
“哭了?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夏红灯厉声道。
“说起来,我倒要感谢这条项链咯!让我认清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收起你说一套做一套的假慈悲!老娘见不得你这假惺惺的眼泪!”
她又拿起那条项链在林夕眼前晃了晃,凌厉的眼神像鞭子一般抽打着林夕的脸颊。
“我没有!红灯,你误会我了!这条项链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还给我好不好?
那是周湃哥哥送给我唯一贵重的礼物了,他为了给我买这个当生日礼物,勤工俭学了一整个学期才攒足的钱……
红灯,哪怕你对我有所误解,周湃哥哥,周湃哥哥他以前救过你的,你还记得吧?
看在他的面子上,项链你还我,好不好?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再买一条送给你。”
林夕解释道。
夏红灯一听到周湃的名字,心中轻轻一颤,立马红了眼眶,问道,
“你刚才还说是你男朋友送你的!现在怎么又变成周湃哥哥了!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是他!”林夕急红了脸,“我和周湃哥哥在一起了,已经半年了……”
“你说什么?”夏红灯只觉得身子顿时重心不稳,往墙边退了半步,怒视着林夕,
“你和周湃?他不是你哥哥吗?你以前说过,他就是你哥哥!你会一直一直把他当成你亲生哥哥的!
你们两个怎么能在一起?你屋伢娘能同意你们?不!不可能!你莫又想哄起我哩……”
“真滴,我莫哄你。不信的话,你低头看下,这个项链的坠子背后,有刻我俩的名字。”
林夕羞涩地笑了笑,那微微一笑中流露出满溢的甜蜜。
夏红灯把项链坠子翻了过来。只见心形的坠子背面刻了一行很小的英文字母,是“ZP”和“LX”两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两个名字中间是一个红色的爱心。
她的手不由地颤抖了起来,把住项链的手攥得更紧了,恨不得将手心里这枚项链化为齑粉。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的一切美好都归林夕所属了?就连周湃也是她的!
她不过就是会投胎!而自己努力了十几年,还是一只任人践踏的小小蝼蚁!凭什么?
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为什么我不能享有她的一切!
夏红灯的目光刹那间像刀子一般往林夕脸上刮来。
林夕惊得直往后退,一双大眼睛瞪圆了,问道,“红灯,你怎么了?莫非你也……”
“对!我也喜欢周湃!从很早就喜欢他哩!怎么?不行吗?喜欢他我不配吗?”
夏红灯满脸戾气,反问道。
林夕飞快地瞟了她一眼,目光却落在了刚才自己递给她的菜刀上。
开过的刀刃还闪着寒光,林夕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叹了口气道,
“唉……也许这样也好。红灯,如果哪天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周湃哥哥。”
“你么子意思?”夏红灯燃烧的眼眸渐渐褪了色,“你要走?走哪里克?”
“这个你就莫管咯。我先走了,红灯。这一天下来,打扰你了。”
林夕说着话,已经拖着那个红色拉杆箱走到了出租屋门口,
“这个我也一起带走了。红灯,谢谢你,这个晚上的事你都忘了吧,你就当一切从莫发生过。就像我们在金沙湾酒店重逢时,你说的那样。”
“想走?想得美!”夏红灯用菜刀的刀背往林夕的脖颈后面用力一敲。她立马倒地。
“林夕!林夕!你醒醒!醒醒啊……”
一股猩红的鲜血顺着那闪着寒光的刀背,从林夕的后脑勺处流了下来,滴到了夏红灯的手上。
她顿时慌了神,一把丢下那把菜刀,用力摇晃着林夕的身体,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怎么也唤不醒来。
糟糕!该不会是失手把她杀了吧?
“林夕!你莫怪我……我真的是一时冲动……哪个要你想跑……我只是怕你抛下我一个人远走高飞哩……林夕……你是真的想背叛我吗……”
夏红灯半蹲在地上,抱着林夕痛哭流涕。
见她仍然没有半点反应。夏红灯呆呆地看着她要带走的那个红色行李箱,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活在这人世间的每一天,她都痛苦难言,然而,越是在痛苦的时候,夏红灯越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否则只怕会跌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她渐渐恢复了冷静,像之前收拾陈金贵尸体时那样,把林夕的手脚对折了,塞进了那个行李箱中。
林夕的个子比陈金贵瘦小不少,很快就顺利塞了进去。
夏红灯拖着行李箱,打车回到了酒店,掏出房卡径直进了小季总的房间。
她给这个男人下了药,一夜春宵后,就跑了。
原本,她只想要留下他的种,到时候母凭子贵。
现在看来,他还有其他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