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黑着一张脸没说话，拔出一把匕首，朝周湃悬在车窗上的手狠狠刺去。
周湃那只手顿时一松，全身力量都倾注于挂在车顶支架的左手之上。
那人从副驾车窗探出了半个身子，周湃用脚去踹他的头，他则用刺刀回击。
周湃的腿上马上被他接二连三扎了好几个血窟窿来。
与此同时，司机猛打方向盘，来了个急刹车。车子一个神龙摆尾，就将周湃从车顶上甩了下来。
他努力支撑起身体，刚要爬起来。
那辆SUV却像一头失控了的疯牛，带着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猛然朝他撞了过来。
周湃被轰然一声撞飞在半空中，伴随着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他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周湃！周湃！”吴迪带队赶来支援，只看见周湃瘫倒在一片血泊中。
医院门外就是白沙市的闹市街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那辆黑色的SUV很快就像一粒沙融入了沙漠里，早已没了踪影。
将周湃火速送入医院抢救后，吴迪来不及伤春悲秋，严肃而果断地下令道，
“同志们，我们现在已经有两位同志身受重伤。他们在和死神搏斗，我们也必须争分夺秒，和歹徒赛跑！现在行动！全体都有！
你，去调湘雅二院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你们几个，分散到周边商户去调他们商家的民用摄像头监控。
必须给我把车牌号、车辆型号找出来！最好能拍到犯罪分子的高清正面照！
还有你们两个，去交警队调监控，以湘雅二院为中心，方圆5公里范围以内的道路监控都调出来！必须给我找到犯罪分子的行车轨迹！”
“是！”一大队队员们齐声领命。
平日里，周湃就是他们刑警支队一大队的主心骨，有危难任务他都是身先士卒，冲在血与火的最前线。
今天，他们必须为周队报仇雪恨！哪怕把白沙城掘地三尺，也必须找到那个胆大包天袭警的凶恶之徒！
周湃躺在病床上，神思好似跌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中。
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仿佛听见了父亲正低声啜泣着：
十年饮冰，热血未凉。宁负骂名，不辱长枪。
“爸！爸……”周湃沿着父亲声音飘来的方向，亦步亦趋地向他走去。
那条路仿佛没有尽头，但父亲悲壮的声音仿佛在指引着他，让他一点点找到了绝处逢生的希望。
白色的光晕渐渐为他亮起，那条路，好像通往时光的尽头。
他的手指动了动，就听见有人马上叫医生。
在这个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一切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而响亮。
他听见那个守在他病床边的人急躁地问着医生，语气里满是关切和焦急。
他听见医生过来给他仔细检查过后，说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还在昏迷中，需要继续观察。现在就只能靠他自己的意志力了，如果扛不过来的话，一直昏迷下去，成了个植物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还听见医生走后，那人趴在他的床头，轻言细语地念着他父亲的名字，用啜泣的声音小声念叨：
十年饮冰，热血未凉。宁负骂名，不辱长枪。
这是你伢老子当年发给我最后的话。
周队啊，或者我应该喊你一声小湃。你现在越来越像他咧！
你看你穿警服的样子好帅哟，可惜你伢老子他都还莫来得及看到哩……
你们父子两个，都救过我的命。我要怎么报答你们才好呢？
我只能为他默默看着你，却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好恨我自己当年为么子要听他的话，取消行动哟！
我当时就应该跟他一起克晴天洗浴城！
如果多一个人，多一把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唉……他这个人呐，就是太讲义气了，明晓得要出事，还不想拖我下水。
所以他就连最后留下的那封信藏在哪里都莫告诉我。
我真是哈得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莫想到他到底能放哪里克？
小湃，你是他儿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最藏污纳垢的地方往往最不起眼最安全，也不晓得是么子意思？
我真是猜不透啊！我现在告诉你哩，你醒一醒，换你来找好不咯？
你可千万莫想偷懒啊！你赶紧起来！不要学他咧……”
那声音哽咽了。
两行眼泪从周湃的眼角慢慢滑落。
“你听见了？你还有反应！我就晓得你挺得住！太好了！”那人顿时老泪纵横，
“为了你伢老子，你必须醒过来！周湃！他拼了命也要保护你，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周湃全身的意志力顿时都凝聚在眉心。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走出了那一条幽长幽长又孤黑的隧道，终于迎来了一道白色的光芒。
那片黑暗像是忽然被一道光拨开了，周湃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小湃……周队……”那个沧桑的声音已经哭到沙哑。竟然是杨胖子。
ICU重症监护室外，李明艳正在排队等着去看访沉睡中的周湃。
一见他终于醒过来了，她的泪水顿时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直往下掉，
“小湃，是我错了……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不该阻拦你们两个孩子……我已经失去小夕了，莫要让我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哩……”
吴迪则是兴奋地从走廊上的长椅上一跃而起，隔着ICU的玻璃，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周湃示意杨胖子帮忙换吴迪进来。
“小曲……她……怎么样了……”周湃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气若游丝地问道。
一醒过来，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为他挡下一枪的曲畅，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她……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吴迪一脸沉重地回答。
周湃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小曲……小曲是为了救我……才光荣牺牲的……是我……我这个师父无能……”
周湃的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刚刚稳定的生理检测曲线顿时忽上忽下，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心脏监护仪马上发出一阵“滴滴滴”的鸣叫，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冲了进来。
“她没牺牲！还在抢救！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你先莫激动呀！
她伤得太重了，失血过多，我们全局上下都在号召为她捐血配型呢！
你就放心吧，人多力量大！一定会有办法的！”
吴迪急了，明白过来是他刚才话没讲完惹得周湃误会了，赶紧解释道。
周湃急促的呼吸这才稍微舒缓了一些，心脏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渐趋平静。
“请您先出去！他现在病情还不稳定，先莫急着问案情咯！”
周湃的主治医生板起脸来严厉喝道。
周湃却朝吴迪投来求助的眼神，手指轻轻勾了勾，像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吴迪恳求医生再多给他一分钟，凑上前去。
只听周湃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老刁……老刁馄饨……”
吴迪身体一震，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可是江滨公园早上那个摆摊做野馄饨的老刁？居然是他！”
周湃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表情却一脸坚定。
“好的！你放心！我现在就带人克拿他归案！”吴迪点了点头，大跨步而出。
清晨的江滨公园人烟稀少，一度成为网红美食打卡点的野馄饨也没出摊，让慕名而来的零星食客很是失望。
老刁明白自己已经暴露目标了，他早就想过会有今天。
人生如此，大不了就是一死。只要妹妹在国外能过得好，让他去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望着湘江上盘旋的沙鸥，沉默地往江水里又丢来几粒小石子。
飘飘何所似，浮沉天地间，他不过就像手中这些打着水花的小玩意儿，用尽全力顶多也只能漂到江心，永远都到达不了彼岸。
他拍了拍手掌间染上的灰尘，又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从旁边的地上拎起一个铁皮保温饭盒，然后，一口一口从容地将饭盒里的那碗小馄饨尽数吃下。
这是他亲手包的小馄饨，茨菇*猪肉馅的。妹妹还小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口味。
可惜的是不能再看她最后一眼，只能凭着眼前的一江春水，遥寄他的祝福与思念。
黄泉路很长，吃完这一碗，肚子饱饱的才好上路。
老刁苦笑着，看了看拍岸的滔滔湘江，又摸了摸他被江水溅湿的裤腿，站起身来。
“老刁！我是白沙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吴迪！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吴迪拿着一个大喇叭，站在江堤上喊话道。
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同时往江岸边冲了下来，直奔老刁所在位置。
“呵呵，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老刁冷笑了一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像深秋被霜打过的菊花。
他头也不回地朝江水中大步走去，身子重重地向后一倒，仰面沉入了湘江的滚滚水流之中。
周围的一切嘈杂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耳畔响起的，只有水流涌入耳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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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菇：白沙方言，马蹄，一种水生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