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民警顾不上脱掉警服,就纵身一跳,跟着跃入水中。
一阵冰冷的江水灌入老刁的肺里,渐渐掠夺着他体内的每一分氧气。
生存的本能让他在水里用力翻腾着,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他放弃挣扎,等着最后一丝生机彻底被大水淹没,却被人抬出了水面,送回了岸上。
一声声剧烈的呛咳带出腥臭的水。老刁喘着粗气,躺在岸边的地上,像一只半死不活的咸鱼,一动不动。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拷上来的手铐蹭得他皮肤冰凉。
“老刁,没想到是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吴迪俯瞰着他,却看见那一双暗沉的眸子里已了无生机。
“说吧,为什么去医院杀陈金发?”
302审讯室里,吴迪坐镇,亲自审问。
“莫么子,我就是看他们有钱人不顺眼。”老刁一脸木然道。
“扯卵谈!”吴迪一拍桌子,大声讯问道,
“那你看周湃也不顺眼么?他跟你也算是老熟人了吧!平时没少照顾你馄饨摊的生意!你为么子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老刁沉沉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还有小曲!她一个刚毕业才参加工作的小妹子,她招你惹你了?你居然敢抢她的配枪?还差点一枪崩了她!”
吴迪站起身来,几乎已是在嘶吼了,
“别个娘伢把她养这么大,容易么?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血浓于水在乎亲情?
别个屋里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崽!你妹妹死了你有几多难过,小曲的娘伢现在就有多么煎熬!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跟你说这个,你能将心比心一下吗?你还不招?”
“你感么子?我妹妹?我妹妹死了?”
老刁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忽然闪现出丝丝寒光,激动地昂起头来,问道。
“你妹妹是号刁金花吧?她十几年前在晴天洗浴城当洗脚妹。对不咯?”
吴迪笃定地盯着他那双杀意腾腾的眸子,反问道。
“你再感一遍!我妹妹她到底怎么了?”
老刁用力一震,手腕上的手铐顿时被他激动的拳头砸的啷当作响。
“你的妹妹,刁金花,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车祸!就在我们白沙市西郊王屋坳那出的事!”吴迪斩钉截铁道。
“不!不可能!我妹妹十年前就出国哩!她在国外过得很好!这十年来,她一直从国外给我打钱来哩!”
老刁的眼圈红了,神色恍惚,戴着手铐的两只手胡乱地在身上摸着,寻找着他的手机,
“你何事该这么看我?你不信啊?不信我给你乜*一下咯!
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发电子邮件咧!上个月她还跟我说,她屋崽刚过完十岁生日。
你莫不信哩,我手机里还有我小外甥的相片咧!我找把你们看……”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他的手机早已被警察收走了,只好沮丧地看着吴迪。
吴迪从不慌不忙地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问,“你说的小外甥,是这个小男孩吗?”
“是滴!是滴!你哪来的相片啊?你们看,我外甥笑得好开心啊!你说他长得像不像我哟?老话说,外甥多像舅嘛!嘿嘿……”
老刁凝视着手中的相片,嘴角难得泛起了一丝幸福的微笑。
“你妹妹和你外甥根本就从来莫出过国!”吴迪果断地打断了他的美好幻想。
“你放屁!我妹难道还能诓我?”老刁不服地将脖子一掮,骂道。
“这是你妹妹当年交通意外死亡的事故认定书,你自己看。”吴迪将手中的文件往老刁那面推了过去。
老刁顿时失了神,好一阵手忙脚乱,才倔强地锤了锤桌子,大声吼道,
“哪个?是哪个剁脑壳的龟孙子撞死了我妹?我要杀了他!我现在马上就去剁了他!”
吴迪冷酷地摇了摇头,“那个肇事的卡车司机醉驾,当场死亡!不过,他很可能是受人指使,充当了替罪羊。”
在他不愿相信的眼神中,吴迪的身子不由地往后退了退,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的不忍才平息了些许,继续说道,
“你那个外甥……他昨天走了。被刘彩虹带着……自焚了。”
“刘彩虹?你说的是晴天洗浴城那个刘彩虹?怎么可能!小宝为么子会跟她在一起?我不信!我不信!”
老刁将桌上的文件档案都一股脑扫落在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已近似癫狂。
“我诓你做么子咯!”吴迪又将绿源公司火灾现场的照片静静地摆在桌面上。
那是一大一小两具烧焦的尸体,焦黑得只能勉强辨认出个人形了。
“不!这不是小宝!我妹带着他好好地在国外生活!他们两个都还好好的……”
老刁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用力地将额头撞击着桌面上那张惨不忍睹的照片。
“接受现实吧!根据我们现在已掌握的证据,你收到的那些从国外打来的钱,都是闻天集团打到你账上的!根本就不是你妹妹!”
吴迪将银行对账单往桌上一拍,老刁顿时傻了眼,却还在做最后的争辩,
“那还有电子邮件和相片呢?你们随便拿了个相片来,指着个黑木炭就说是我外甥,我才不要相信你!”
“都是刘彩虹假装成你妹妹的语气发给你的。我查过了,你这些电子邮件的发件人,IP地址都在白沙城西郊的绿源公司。而刘彩虹,就是绿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至于你外甥为什么会跟她在一起,因为,她是孩子的养母。你外甥是跟着她长大的。”
吴迪看见老刁昏黄的老眼里倔强的泪水在打着转,却还是被他使劲逼了回去。
他始终不愿接受现实,极力否认道,
“你还说不是诓我嘞?我还不晓得么!我妹妹当年就是被刘彩虹那个贱人害惨了!
那时候,她才刚刚成年,跟着我从乡里别*来城里别*找地方打工,听说当时洗浴生意红火好赚钱,她就克晴天洗浴城当洗脚妹克哩。
哪个晓得,那里居然背地里干得都是黄赌毒的勾当!我妹嫌脏,不肯卖身,刘彩虹为了好控制她,居然给她注射了毒品!
就是她那个死女人,把我一个好端端的妹妹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成个样子!
我妹妹恨毒了她!怎么可能把毛毛给她帮忙带?哪怕她真的死了,也绝无可能!”
吴迪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一点,道,
“事实往往跟人的意愿南辕北辙。虽然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
十年前,你妹妹刁金花的那场意外车祸,很可能就是刘彩虹设计的。
她背后,可能也还有人在指使。不然,单单以她的力量,没办法一手遮天,把这事办得滴水不漏。这是后话,我们后面再聊。”
吴迪继续道,
“我先告诉你,你妹妹车祸身亡后,陈金发就把你外甥接去了和他还有刘彩虹同住。这是陈金发亲口承认的事实!你那个外甥,其实是陈金发和你妹妹生的!”
“你感,陈金发,他、他是我妹夫?难道我昨天亲手杀了我妹夫?”
老刁将双手摊开,掌心朝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问道,
“不对,你又哄起我咧!你这话不对劲啊!如果陈金发真的是我妹夫,他为么子又和刘彩虹住到一起克哩?你说,他还把孩子也一起接去了?”
“嗯,因为刘彩虹是陈金发的合法妻子啊。”吴迪的话像一记重拳,再次直击老刁的天灵盖,让他愣了好一会儿。
“你放心,陈金发还没死透,幸好我们发现得及时。老刁,我问你咯!
你从哪里弄来的强电磁波干扰器?是不是从闻天集团拿来的?”
突破他心理防线的机会近在咫尺,吴迪铆足了劲,抓紧问道,
“你怎么晓得,陈金发刚做完心脏手术,还放了个心脏起搏器进去?
你又怎么知道的,电磁波会对他体内的心脏起搏器产生干扰,达到一定强度就会导致他直接毙命?”
“我……我……我反正就是晓得!你莫看不起人咧!”老刁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却始终给不出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干脆耍赖道。
“老刁,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我跟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说对吧?
你要是懂这种物理知识,你早就不用去江滨公园卖馄饨了,你都可以克当老师哩!”
吴迪看着他,淡定一笑道,“怎么?你还要被他们利用到什么时候?现在还不肯承认哩?”
那笑容却让老刁如坐针毡,“么子利用的……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哩,除了包馄饨我还有么子用咯……”
“老刁!”吴迪忽然暴躁如雷地跳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指着老刁的鼻子,痛骂道,
“你莫给脸不要脸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以为现在是熟人讲闲话呢?这里是公安局!是刑警队的审讯室!不是你的馄饨摊!你还想跟警察讨价还价吗?
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背后主谋交代出来!不然你等着吃枪子吧!”
那老刁却是个硬汉,一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架势,只一味地低着头,兀自沉痛着,不肯交代。
“你这人活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这么宝里宝气哟!你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话都联系在一起想想看,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吴迪真是恨铁不成钢,急得直跺脚,
“你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个黑锅你愿意帮人背着,那就算了吧!我也帮不了你了!我看今天的审讯,先到此为止吧!”
老刁被他问傻眼了,不停地反问着自己,悔恨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难道这些年来我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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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乜:白沙方言,看、瞅。
*乡里别:白沙方言,农村里。
*城里别:白沙方言,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