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湃哥哥！周湃哥哥！”她大老远就朝院子里的他舞动着双手，兴高采烈地向他奔去。
每天放学后，林夕都会径直跑到周湃家里去。她喜欢在他家里，和他一起写作业。
爸爸妈妈以为，是因为她从此多了个伴儿，而且还是个包教包会的学霸哥哥作伴。
其实，林夕心中暗自窃喜的，更是因为，那是她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
从前的她，就像一只被拘在笼子里的小小雀鸟，只能通过一扇窗户，张望着外面的世界。而现在，有了周湃哥哥，她的父母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愿意给予她一定的放风时间。
于是，她就像一只小白鸽，每天可以在固定的时间和路线上自由飞翔。
每天下午放学后到吃晚饭前的这段时间，就是她的自由放风时间，虽然短暂，但却让她感到无比快乐。
在周湃哥哥家里，没有任何大人的管教，更没有一束目光时不时地会落在她背上。她在这里，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和周湃哥哥在一起，她不需要佯装成爸爸妈妈和老师们喜欢的乖巧模样，更不需要狐假虎威地当好班干部、好榜样，她就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调皮、任性、贪玩，时不时就不想学习，只想挽着哥哥的臂膀撒娇笑闹。
“周湃哥哥，今天的作业我已经写完了，你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呀？”
林夕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含着笑意看了看周湃，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的夜空，说道，“今天，我想听鬼故事！”
周湃从家里的书架上摸下来一本连环画版的《聊斋志异》，认真地翻开来讲了起来：
“宁采臣来到了北郊的兰若寺，解下行装休息。忽然听见这个荒凉寺庙里，有两个人在对话。借着月光，他看见一名白衣女子……”
林夕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故事一个接一个，都是那么得引人入胜，她完全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听完后，她才发现自己小腹已是涨得不行，可是，刚才那些鬼故事的情节还一直回荡在她脑海里，让她心里一阵紧张害怕。
她只好牵了牵周湃的衣角，弱弱地问道：“周湃哥哥，你能不能陪我去解手*？我一个人的话有点害怕……”
周湃笑了笑，陪她走到大院的公厕门口，在女厕所外站定，道：
“小夕，你进去吧，我就在门口陪着你。如果你在里面害怕，你就大声唱歌。”
小林夕飞快地跑进去解决了问题，仿佛慢几秒，那黑洞洞的坑道里就会有一只苍白染血的大手伸出来，将她拉下无边的深渊。
林夕从女厕里飞快地跑出来，边跑边纠正自己塞得歪歪扭扭的上衣。
走到门口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看见周湃远远站在门外，好像冬日冷感的阳光，淡漠得不带一丝情绪，他那一双黑眸也像秋夜里的寒星，显得离她无比遥远，舒朗却又疏离。
她忽然想当个小捣蛋鬼，要吓一吓周湃哥哥！第一次见他蹲坐在楼梯上时，她就败北了一回，今天晚上，有一大串鬼故事的铺垫，她就不信还吓不倒他！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悄悄走到他身后，忽然大叫一声“周湃”，同时，猛地扑倒在他背上。
他果然无心防备，冷不丁就中了招，被她生生扑倒在地。她也被他的惯性连带着一起摔倒在地。两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一起砸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哈哈哈，周湃哥哥，想不到吧？”林夕还在笑嘻嘻地为自己的恶作剧沾沾自喜，突然看到翻过身来的周湃，眼中居然有点点泪光在闪烁着，虽然吃痛但却一点都没有做声。
“周湃哥哥，你、你没事吧？摔到哪里没？痛不痛？”林夕这会儿急了，连忙伸手去扶他，想帮他一起站起身来。
周湃却将两只手反撑在地面上，头沉沉地低了下去，瘦弱的身体弓成了一只应激的黑猫，大声道：“不！不用了，我不要你扶！”
林夕顿时愣在原地，手还呆呆地伸在半空中，随着他的嘶吼，伤神地落空下去，结巴地解释道：
“对、对不起，周湃哥哥，我刚才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让你拌高子*。我、我错了嘛……”
听见她语气中的委屈，周湃抬起头来，清俊的脸庞上已满是泪痕，吸了吸鼻子，道，“不、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周湃哥哥，你原谅我好不好嘛？”小林夕也鼻子一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不关你的事。”周湃淡淡地否定了一句，高高仰起头来，望着天边的繁星，感叹道，
“小夕，你说，如果那些鬼故事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呀！”
“为什么这么说呢？”小林夕一时间对这个忽然急转而至的话题还没反应过来，天真地问道。
“小夕，其实，鬼并不可怕，也许人才可怕。你想呐，每一个故事里的鬼，都是他家人正在思念的人。”
周湃已经站了起来，清瘦的身躯站立得像一棵笔挺的竹，漆黑的双眸仍然望着天边的繁星，眸色中似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愁雾。
小林夕终于明白，原来他刚才眼中有泪，是他想妈妈了。
她走过去，再一次将一枚金币巧克力放在他的手心，微笑着安慰他道：
“周湃哥哥，你别难过，会有天使替你爱着你妈妈的，也会有天使替她来你身边悄悄守护着你呢！对了，你说，天上是不是都很美呀？不然，去了天堂的人怎么都没一个回来看看的呢？以后等我长大了，我就要给天堂装一部电话，等你再想你妈妈的时候，就可以打电话跟她说话啦！”
周湃的眼中重燃起了希望。他擦干脸上的泪痕，定定地看向小小的她。
他原本已习惯了独自一人冷冷清清的生活，锻炼成了一个早慧早独立的小大人。是她，让他感受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愿意哄他开心，让他像一个正常小孩般过活。
林夕，难道不就是那个替他妈妈继续守护他的小天使吗？
他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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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手：白沙方言，上厕所。
*拌高子：白沙方言，摔跤、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