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个瓜爷,周湃想到林千禧也提起过。她的所谓证据都是花钱找狗仔瓜爷买到的。
她说,自从她的苹果手机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息后,她开始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那条神秘信息的内容就如她后来大闹葬礼时所宣称的那样,告诉她:林夕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的生母名叫夏红灯,至今下落不明,疑似已于十几年前被人杀害并碎尸,林夕就是凶手。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就觉得太荒谬,随手就给删了。下午放学,王哲来接她回家。千禧在车上随口当个笑话讲:
“王叔,你说这人搞不搞笑咯!什么红灯绿灯的,编八卦也不编得像一点!她家是交警开的?专门负责红绿灯过马路呢?哈哈哈哈……”
王哲的脸却一片阴沉,拧紧了眉毛,一脸严肃地说,“这种垃圾骚扰短信常有的事,删了就行了……对了,这件事,你莫再提了,特别是在你妈面前。”
两个人一路无言。千禧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前排驾驶座上的王哲,他却丝毫没有发觉,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派忧心忡忡的样子。
千禧总觉到哪里不对劲,强烈的好奇心冲刷着她的理智,她决定自己雇人帮她查清楚。于是,她在网上发了一条匿名求助微博,@了一些她听说过的自媒体博主。一个ID叫“瓜爷007”的狗仔最先联系她,并表示自己知情。两人加了微信聊了几次,一来二去,千禧就信了他。
她果然如愿在瓜爷那里买到了一些猛料,并在他的建议和帮助下,去做了个亲缘鉴定。
周湃看了看林千禧留下的那张《亲缘鉴定通知单》,抬手递给曲畅:
”受鉴定样本A来源于林千禧,样本B的来源却并非林夕,而是她们家的保姆刘梅。结果显示,经DNA比对,样本A和样本B的重合率高达90%以上,推定两人具有生理上的亲缘关系。“
“林夕的母亲我们都认识,不可能是外婆。所以说,林千禧应该管刘梅叫奶奶?她爸爸究竟是什么人呢?林夕为什么不告诉孩子这是她亲奶奶,反而一直雇刘梅当阿姨呢?”
曲畅发出了一连串一问,手里还捏着刘梅的一张照片,思路一下子全乱了,“这么看,林千禧和刘梅长得确实有几分像。哎呀,我一下子思路全乱了。林千禧给我们这个是什么意思?”
“刘梅……夏红灯……林千禧……”周湃凝视着那张人像,脑海中一闪而过一张人物速写,是父亲画在他生前最后一本笔记本上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笔记本,仔细搜寻了起来,在最后几页中找到了它。
【1999年4月21日,距离”4.14“碎尸案的发现已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我们对全市失踪人口进行了地毯式排查,在排除了大部分失踪人口后,最后剩下的几名失踪人口,都是18至22岁年龄段的年轻女性,都属于底层务工人员,符合法医对碎尸的年龄推断,也符合我们刑侦技术推论。
按受害可能性,我们对剩下的几名失踪人员进行了排序。其中,排在最前面的,也就是被碎尸可能性最大的,是一名名叫夏红灯的进城务工女子。
她是金沙湾大酒店的服务员,19岁,初中肄业,有个经常家暴她的小混混同居男友。
在她和男友租住的出租屋内,我们用鲁米诺试剂检测出大量血迹残留。】
【1999年4月22日,今天我们去了桃源县三山村夏红灯老家走访。
桃源是白沙市所辖贫困县,三山村又位于桃源县的偏远山区中。车子一路翻山越岭,我才明白这地方为什么叫三山村,真是想出门就必须翻过三座大山呐!
到夏红灯家里时,天都要黑了。村里很少有外面的车来,一进村,我们就被围观了。
村民领着我们到她家一看,我们都惊呆了——她家真的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昏暗的房间里 没几件完整的家具,锅碗瓢盆横七竖八地扔在地上。已经快五月天了,家里还没有一丝暖意,只有她爸的唉声叹气和她奶奶的哭声。
她妈不在家。奶奶哭着告诉我们,夏红灯是村里少有的独生女,不是他们家不想要个男娃,而是他爸早年出车祸被压断了腿,落下了后遗症,一直卧病在床,一家人全靠她妈一个女人在外面打工挣钱养着。家里的农活家务活现在全靠她老太婆子一个人。
我找她要了张夏红灯的照片,是张黑白全家福,我将它匆匆画了下来。】
周湃合上了父亲的笔记本,笃定道,“不对,刘梅很可能就是林千禧的外婆。小曲,你打开失踪人口信息库查个名字,叫夏红灯。”
曲畅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地敲敲打打了几下,很快,关于夏红灯的信息档案就跳了出来:
母亲那一栏,赫然显示的是”刘梅“!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屏幕中慢慢刷新后显现出来的夏红灯证件照,五官轮廓居然和林千禧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这个夏红灯才是林千禧的亲生母亲?那么,林夕干嘛把她当女儿养着?她可是个女明星,私生女的绯闻对她没什么好处。“曲畅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这操作简直是匪夷所思。
周湃抿了抿嘴唇,他是知道夏红灯的,那是林夕的初中同学。
印象中,那是个内向阴郁的女孩,整个人看上去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穿的都是宽大的旧衣服,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他倒是记不太清那个女孩的脸长啥样了,和林千禧摆一块儿,他才回忆起来。因为她总是低着头驮着背,整天灰头土脸的,长相好像也没啥特别的,顶多算清秀那一挂吧。
当年,她刚转学到林夕所在的红星中学借读,林夕一直都很照顾她,还把她当成好朋友。可惜的是,后来她还是辍学了。
也许,在她走后,林夕收留了她的孩子吧,还雇她的母亲、孩子的外婆来亲自抚养孩子长大。如此用心,外人可能很难理解,但林夕就是这么善良、这么重感情的一个人,他最懂得。
正想着,周湃的手机”滴滴“响了几声,是林千禧发来的微信。
【警察叔叔,之前那些都算不得真正的杀手锏,现在,新鲜出炉的王炸要来了哟!】
【什么王炸?是你拿到王哲的罪证了?还是拿到了瓜爷敲诈你妈两百万的东西?】
周湃正在输入中,微信对话框里突然跳出了一张图片——是林千禧的户口办理登记表。
登记表制作于2000年,林千禧作为海外新生儿回国办理户口登记。登记表的母亲那一栏,填写的果然是“夏红灯”,然而代办人一栏,是王哲签字盖的手印。
“2000年?不对啊!夏红灯2000年时还活着!”周湃惊讶得将那张登记表看了又看。
如果夏红灯2000年还活着,并生下来林千禧,那么,1999年的“4.14”碎尸案的受害人,又是谁呢?
周湃攥紧了拳头,用力搓了搓自己紧紧包在里面的手指尖,掐得自己生生发疼。
这个案子,父亲临死前都没有放下。可以说,十六年前,父亲正是为了追查这个案子的真相,才会意外身亡。
他生前最后一本笔记本上还记录着:他是接到线人消息,才于停职期间,一个人擅自前往晴天洗浴城去见什么人打探“4.14”碎尸案的线索。然而,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周湃始终不相信,父亲会是他们嘴里的“那种人”。虽然他和父亲关系不好,但他相信父亲的为人,他不是会去洗浴城乱来的人!更不可能是最后结论认定的那样——“马上风”身亡。
他周彪这辈子光明磊落、坚守正义,没想到,死后却是一片污名。曾经的刑警队神探,最后竟然成了让警局蒙羞的“不可说”之人!
正因为此,周湃决定走上一条为父报冤雪耻之路。他转变人生轨迹,在大四毕业之际,放弃了原本已经到手的顶级律所OFFER,努力考公上岸。
他原本是个法科生,体能水平远不如人家正经警校毕业的应届生。为了顺利考取警察,他疯狂锻炼体能,在短短两个月中突破自己的极限,最终以总分第一的好成绩考入白沙市公安系统。
当上警察的第一天,他对着父亲当年留下的警服警帽郑重地敬了个礼,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出色的刑警,努力查出当年的真相,为父亲洗清冤屈。
然而,十六年前的旧案,现在突然被翻了个个儿。
周湃又看了一遍父亲粘贴在笔记本上的旧报纸,那是一则关于当年“4.14”碎尸案的报道:
【4月14日,我市城市污水下水道出口附近的江堤上,环卫工人在打扫中捡到一袋鲜肉。
据我报记者采访,环卫工人告知,她原本以为是江边那些钓鱼爱好者不小心落下的鱼饵,还喜滋滋地捡回家去准备“搓一顿”,没想到却在袋子里翻出来人的手指头。
经警方初步鉴定,该袋“鲜肉”确认为人体肌肉组织碎片。
通过现场摸排,警方在江堤附近的下水道中,又发现了若干袋碎肉片,经鉴定,系来源于同一人体的肌肉组织。
尸体的骸骨及其他部位暂未找到。有发现的市民请及时拨打110报警电话,警方将24小时跟进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