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月愣了一秒，没有回头，服务生走到她身边，接过了她的托特包和浅咖色大衣。
她身后，沈嘉和沐野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弟，还在互相寒暄。
“小沐，你怎么也来了？哦对，我给忘了，你就是鑫垚的。”
“沈嘉姐，好久不见。”
老费插嘴，“您认识沐野？”
“当然啦，白月也认识啊。”
姜白月笑着转身，“嗯，见过”。
沐野穿着深蓝色衬衣和黑色西装裤，袖子向上卷了几道，看上去稳重很多，有股扑面而来的班味。
服务员来询问是否可以起热菜，老板们正好掼蛋结束。胖子和傅儒业是对家，两个人联手打过了A，在员工的吹捧里，笑得合不拢嘴，站在餐桌边，互相让了半天主位。
“您是老大”，“不不不，在您面前我就是个弟弟”，“傅老板你多大？是啊，46，我俩差不多大嘛”，“曼诺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
一番推拉，胖子喜滋滋地坐上了正对大门的主位，其他人也陆续落座，老方对沈嘉和姜白月使眼色，让她俩“插花”坐在老板旁边。
上了十年班，姜白月当然清楚要怎样应付这种场合，就连老方那句“白月是请客的人钦点的”，最初也没让她非常反感。
曼诺七成以上的员工都是男人，主管的男女比例更是失衡，女人想要在这里生存，必须先学会适应和迁就。
而适应和迁就，正是姜白月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学得最久的道理。
但她还是恼火，因为这个所谓“钦点”她的人竟然是沐野，一个她一直以为是朋友的人。
餐前例汤是菌皇汤，掀开白瓷盖，被高汤煨煮的松茸、牛肝菌、鸡纵菌香气四溢，盅里琥珀色的汤液泛着油光，她想，来都来了，吃吧，别想了。
商务饭局的流程不外乎老三样：喝酒、吹牛、扯淡。
傅儒业还揣着点成功人士的架子，话没老板那么密，但他手下的老费格外活跃，有几次连老板都没插上话。
葱汁爆波斯龙上桌时，老板提到某个刚结婚富二代渠道商，他说虽然此人体重要用吨位计算，老婆却美若天仙。
“我让他们替我掏了个红包，他还挺热情，给我发了一堆婚礼照片。我瞅了半天，以为他老婆是盲人。”
这话从老板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好笑，因为他本人看上去就像个敦实的胖土豆，要不然员工也不会不约而同地在背地里喊他“胖子”。
傅儒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那是人家姑娘的事业，干事业哪有不痛苦的？”
胖子呵呵一笑，突然侧头看姜白月，“你啥时候结婚？有30了吧？”
姜白月心中大呼不好，这个话题眼看着要粘到自己身上了。
“嗯，老板说得对。”
胖子悻悻然，“啥玩意儿，我说啥了就对。”但姜白月的笑容够软够甜，他也只好作罢。
姜白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庆幸，老费很不识相地接过话茬，“听说姜总的男友很优秀呐。”
沈嘉冲姜白月眨了眨眼，“不优秀，我们白月能找他吗？”
“是叫赵松阳吧？还在那家银行干吗？”胖子问。
姜白月只能硬着头皮一一回答，眼神虚扫了一圈，沐野正在专注地吃反沙芋头，准确地说，他一直在吃那盘芋头。
老费对这个话题好像很感兴趣，一遍遍提赵松阳，一会“郎财女貌”，一会“财子佳人”，一会“衣食无忧”，一会“前途光明”。
老板总结，“小姜，赶紧嫁了吧，回去做全职太太，不比上班舒服。”
姜白月忍无可忍，决定亲手结束这个话题，她拿着酒杯笑着站起来，“老板，我敬您，您可别开我玩笑了，我罪不至此。”
众人大笑，话题又飞去了结婚率，然后是生育率，紧接着是摩托车、裁员、游泳和秃头。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环境就是这样”，结果，老费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还是姜总运气好”，一下又把话题拉回到姜白月身上。
当着这么多人，她再不爽也不好直接发作，正在犹豫要不要怼回去，一直吃芋头的沐野突然开口，“费哥，你运气不是也挺好的嘛。”
傅儒业好奇，“他能交什么好运？桃花运？”
“傅总，您还不知道？那怎么前段时间老是有人跟我说费哥成网红了，我听错了？不是听说光留言就有好几百条吗？”
看样子，桌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曼诺的几个主管，大概都浏览过那条关于老费的奇葩相亲贴，原本冗长的饭局因为这个话题变得神清气爽起来，有人憋笑附和，“这个我倒是也有听说，不过嘛，老费属于赛道比较窄的那种网红。”
沈嘉率先破功，“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板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同样在笑的傅儒业在笑什么，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傅老板笑答：“这玩意儿还真不好解释，简单点讲，就是他们小年轻吵架吵到网上去了。行行行，张天贵，还不赶紧喝一个。”
傅老板很给面子的赏了台阶，老费也没认怂，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喝完站在那，一手举杯，一手掐腰，“谁还没点故事啊，”他冷笑了一下，“说起故事，沐野的故事肯定最多，上次我们兄弟几个玩喝酒游戏，他说什么来着？”
沐野夹起了最后一块芋头。
全桌的人都安静下来，等老费的下一句话。
“人家沐野说，他……过人哦。”老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喂，小沐，你要不要介绍一下自己的故事？”
一个当时也在场的销售看着沐野笑了出来，说：“老费，你这可太赖皮了啊。”
众人这才从错愕中恢复，老费的话显然太过惊悚。
沐野扶额，“费哥，玩‘你有我没有’，我不那么说，你不得灌死我。”
“那你是不是说自己杀过人？”
“说了，说的是瓜子仁。”
“那你弟弟……”
“行了，张天贵，”傅儒业站起来，“玩个游戏记到现在，你之前玩的时候不还说自己交过50个女朋友吗？”
“我我我……我那是实话。”
一直沉迷吃瓜的胖子竖起大拇指，“50个姑娘？这人山人海的，不编个号，恐怕都记不住吧。”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除了姜白月。
余下的饭局，老费死咬着沐野不放，一杯一杯的拉着他敬酒，沐野也不拒绝。
十点，饭局结束，套间里还有个可以K歌、打牌的地方，老板提议在这进行二场。
老方弓着腰向老板请假，说自己爹妈今天来了，要去车站接他们，老板瞟了他一眼，看着不怎么高兴，但还是挥了挥手，“滚吧。”
沈嘉没走，姜白月也只好按住想离开的急切。
不知道谁先点了第一根烟，总之很快，整个房间腾云驾雾的，姜白月对沈嘉说自己出去透透气，说完拿着手机走出了包厢。
她沿着青石板路向园子深处走去，在小桥边的石椅上坐下，对面高高的马头墙上倒映着水面波光粼粼的影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服务生介绍，这里的所有建筑都是园子的主人从乡下收来的老房子，就地完整拆卸，再费劲力气运到这里，重新规划搭建而成的。
这里今晚只有他们一桌，依稀能听见不远处包厢里笑闹的声音，反倒显得周遭更安静了。
姜白月撑着额头，不知道是不是那两杯红酒的缘故，她的脑袋乱糟糟的。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她立刻抬头，装出一张笑脸，转头才发现是沐野。
“吓我一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叹气？”
她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因为我领导告诉我，今晚请客的人‘钦点’我，要求我务必来吃这顿饭。”提起这些，她就一肚子火。
“不想来，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拒绝？你上没上过班吗？你就没有不得不勉强自己的时候？比如今晚，那个话痨处处针对你，你很想和他一起吃这顿饭吗？不想，不还是来了吗？你问过自己为什么吗？”
沐野沉默了几秒，“那现在呢？这顿饭已经结束了。”
姜白月忍无可忍，站了起来，他们之间隔着一张石凳，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讨人喜欢也没关系。”
她故意“哈哈”了两声，“真搞笑，你摆我一道，让我必须来这个饭局，就是为了教我怎么‘做人’？”她狠狠瞪他，“自以为是的小屁孩。”
“摆你一道？”
姜白月没理他，转身就走，结果刚进包厢，被沈嘉一把拉住，“你看这是谁？”
沈嘉举着手机正在跟人视频，她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屏幕上的人略显生疏的和她打了个招呼。
“你们晚上在一起吃饭啊？”
“赵松阳？”
姜白月皱着眉头看沈嘉，小声问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沈嘉把手机塞到她手里，“我可没有找他哦，这是费总的手机。”
老费听到沈嘉喊他，兴冲冲地跑过来，挤进镜头，“赵总，我是老费啊，”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今晚姜总的老板在，我这才特意喊上她的，嗯，对，您放心，这边马上就结束了。”
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