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姜白月收到了沐野寄来的快递，一箱新鲜核桃。
她拿起一颗，看了半天，在手里捏了捏，软硬适当，凭寄件人的娇气程度，砸在他脑袋上，他会叫唤好几分钟。
正月十五那天是艾艾的忌日，她请了三天假，去陵园看完艾艾，回北京前，转道去了趟沐野的家乡。
从高铁站出来，姜白月把沐野的收件地址复制粘贴进了打车软件的目的地的那栏，在高新区的产业园里，看上去是他工作的地方。
路上，她想了一百种见面的场景，好的，坏的，然而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
在闸机那，姜白月被前台小姑娘拦了下来。
小姑娘请她稍等，说是要先和秘书确认一下时间，结果放下电话，小姑娘面带歉意，“沐总今天出差了，大后天才能回来，您是不是和他约错时间了？”
电话，姜白月倒也不是没打，打车的时候，看到目的地地址是公司，她觉得还是应该跟沐野说一声，可是他手机关机。
既然如此，只好作罢。
“算了，本来想当面给他的，到时候寄给他吧。”她刚准备走，小姑娘又问她要不要留一下联系方式。
“不用了。”姜白月对她笑笑，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天气有些阴沉，来之前，她查了天气预报，今天好像要下雪。
姜白月拿出手机，打算把明天的车票改到今晚，可惜网速不给力，买票软件半天刷不出来首页，她只好先往园区外走。
和曼诺这种坚决不买楼的公司不同，这家公司位于高新区的繁华路段，三栋楼连在一起，高高低低，全玻璃外观，挂着巨大的公司Logo，简直有点招摇。
姜白月慢悠悠地走到路边，身后有车鸣笛，她向旁边让了一下，一回头，突然愣住。
最矮的那栋楼，一楼灯火通明，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近再看，墙上的明黄色灯牌真的是那三个字母：BAY。
这里竟然有一间叫BAY的餐厅。
与此同时，姜白月刚离开，这家公司金融BG主管的副手白致逸刚从客户那回来，路过闸机时，“嘀”一声刷上卡，刚准备过去，被前台小姑娘喊住，“白经理，沐总出差了妈？有人找他，就几分钟之前。”
白致逸以为是客户，就停下多问了两句，结果越听越奇怪，“还东西？”
小姑娘描述了一番，“是个女生，穿着驼色大衣，长头发，很白，眼睛很亮，声音也很温柔。”
“很温柔？”白致逸嘀咕，“客户什么信息都没留？那她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
小姑娘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点，“她的项链挺好看的，是个月亮。”
“月亮？！”
白致逸的声音大到在一楼回荡了一整圈，吸引了所有人打的目光，把前台妹子吓得连退了三步，结结巴巴地问他：“月……月亮怎么了？”
白致逸扶着额头笑了，看着小姑娘，“那是月亮啊！”说完，他把包往前台一扔，跑了出去。
楼外没有姜白月的身影，白致逸跑到保安岗亭，问门卫刚刚有没有看到有个女人离开，对方说“有”，然后指了指沐野亲自操刀改的员工餐厅，“她好像去那了。”
姜白月走进餐厅，在吧台前问穿着工作服的小伙子能不能点单。
小伙子正在往陈列台上摆水果，打量了她一眼，“您有员工卡吗？”
姜白月摇头，“付钱可以吗？”
“不好意思啊，这儿是员工食堂，不对外的。”
话音未落，姜白月的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刷我的卡！”
姜白月转身，看见来人，愣了几秒，又惊又喜，“小白？”
白致逸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白月姐，好久不见。啊，你要喝什么？”
“热巧克力吧。”她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点了单。
小白对小伙子说，“给我也来一杯吧。”
点完单，小白也坐了下来，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问她是不是找沐野。
“对，有个东西要还给他。”
小白脸色一变，“啊”了一声，“还东西，哦，还东西？”
他勉为其难的表情，就差直说：男女之间还东西，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兆头。
小白说，沐野确实在出差，也确实大后天才能回来。
姜白月点头，表示理解，“不过我还要上班，刚打算把明天的票改到今晚，结果看到这家店，就走进来了，票还没改呢。”
“这间餐厅看上去不错吧，沐哥当时和老沐总商量，说他来监督员工餐厅改造。”小白突然抬头看吧台上的字母，“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一模一样的店名呢？”
姜白月笑笑，没有说话。
“请慢用。”小伙子把两杯热巧克力放在桌上。
纸杯是深蓝色的，搭配白色的塑料杯盖，纸杯中央印着三道波浪和一弯白月。
她看着杯子愣神，小白问她住哪。
“哦，我想今晚就走。”
这下，小白急了，“反正都定了明天的票了，就明天走呗，要不然我今晚陪你在这逛逛？”
姜白月婉言拒绝，“你上班就够辛苦了，下班回去好好吃顿饭吧。”
“你真的不能现在就走，不然……”他看了眼吧台里的小伙子，压低声音，“沐哥得骂死我。”
小白一脸央求，姜白月无奈，只好答应。
和他闲聊，她才知道，沐野合小白的老东家鑫垚被其他代理商举报有窜货行为，虽然保住了代理商的牌子，但被曼诺降了级。老费因为私开公司，倒吃项目回扣，数额惊人，气得鑫垚的老板傅儒业直接报了警。
说这些的时候，小白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些感慨，“说起来，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其实也才过了大半年。”
是啊，时间的力量是惊人的。
姜白月想，这趟没见到沐野，倒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晚上回到酒店，她点了外卖，七点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雪，她站在窗边，看着漫天的小冰晶，手里捧着福鼎肉片汤，飘着虾皮和紫菜的汤真的好喝到要命。
洗好澡，从浴室出来，姜白月瞥了眼手机，发现屏幕上挂着三个未接来电，吓了她一跳，以为陈璨找她有急事，赶紧划开锁屏，结果发现，打电话找她的不是陈璨，是沐野。
她吸了口气，手指悬在他的名字上，犹豫了几秒，按了下去。
耳边的“嘟嘟”声让她有点紧张，她咬着大拇指，再次走到窗边。
雪下大了。
“喂，白月？”
她没说话。
“你来了？”
她还是没说话。
“原谅我了？”
姜白月看着小茶几上的钱包，没好气地回答，“是我，我来了，不想理你。”
电话那头，他憋着笑，继续问：“没关系，我想理你，我们找一家潮汕小吃？”
她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在出差吗？”
“回来了，在你住的酒店楼下。”
姜白月想了一会，“那你等我，我现在下来。”
挂断电话，她从钱包里抽出那张沉甸甸的信用卡，披上驼色大衣，对着镜子看了看，素面朝天，不过，就这样吧。
结果，她从电梯刚出来，就看见站在大堂中央的沐野，他穿着灰色大衣，露出黑色高领羊绒衫的领子。
卡片硬硬的边缘硌在手心，这一路折腾了半天，现在他就在眼见，她却突然想要逃跑。
她刚想退回电梯里，他一转身，看见了她。
他愣了一下，用力向她挥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时间的力量是惊人的，但好像轻轻一跳，也就跨过去了。
两个人相向而行，在旋转楼梯下的钢琴边面对面站在一起。
姜白月抱着胳膊，挑了挑眉，“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吗？是不是以为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沐野笑意更深，“肯定不是。”
“错，是。”姜白月看他笑得这么开心，生气，拿出银行卡，扔给他，“关汉卿有一出戏，救风尘，听过没有？”
沐野拿着银行卡看了半天，“这是什么？”
“那三百万，是不是你找你爸要的，然后给了我三叔三婶？”
沐野做无辜状，“有吗？我记不清了。”
“你还要骗我？三百万，我可欠不起这么大的人情。”姜白月转身作势要走，被他拦住。
“你原谅我了吗？”这是今晚，他第二次问她。
姜白月一愣，点了点头，“不过一码归一码，姜欣欣要是不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想了半天，蹦出了三个字：八十岁。
姜白月，目瞪口呆。
“大哥，我能活到那会吗？”
他笑得死皮赖脸，“反正我肯定要和你住在一间养老院。”
“你想得还真远。”她轻轻踢了他一脚，大堂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她想了一下，还是拉着他走出了酒店。
雪越下越大。
她看着他，表情严肃，“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这笔钱，才答应你爸回来的？”
“不全是。”他把自己的围巾拿下来，围在她的脖子上，“老沐说，只要我在这干满两年，他就告诉我，我奶奶临终前说了什么话。不过今年过年，我把老东西灌多了，他一五一十全招了。”
“你奶奶都说了什么？”
“她说，养育我，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之一。” 沐野笑了，和之前比，眉眼里多了平和和坦然， “其实，你三叔三婶执意要房子和三百万，是老费撺掇的，这麻烦算是我造成的，我去解决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你也应该让我知道啊，况且，这是我家的事，怎么能让你拿钱？”姜白月想起了那箱核桃，后悔没有揣一个在口袋里，现在她很想敲敲他的脑袋。
他很认真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你现在都‘救风尘’了，我是你的人了。”
“你骗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姜白月瞪他，“行了，钱我也给你了，你回去吧。”
“啊？难道还要夏天再见啊？”
“要不然呢？”
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白月。”
“干嘛？”
“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不用等到夏天，真是太好了。”漫天大雪里，他在她耳边说，“其实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她抬起头，雪片落在脸上，“我知道。”
一年半后，在公司干的风生水起的小沐总，毫无预警地提了辞职，据说他考了一个什么临终关怀师，跑去外地跟人合伙开了家健身房，业余还画插画，总之，虽然离开了他爹的公司，人好像还是一样的卷。
不过也有眼尖的人发现，沐野最新的微信签名是：玩得开心。
当然，虽然他很开心，但他爹是人尽皆知的不开心，恨到吐血的不开心。
有和老沐在一层办公的员工说，听见老沐在办公室大声质问儿子，是不是为了叫什么月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为了她，值得吗？”
大家都好奇的沐野的回答，那人说得更玄，“沐野说，是因为那个女人，但离开，是为了他自己，他要走他自己的路。”
不管真实情况是什么，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沐野走了，没有犹豫，相当潇洒。
至于姜白月，在迟颜的牵线下，陈璨和本市政府达成了合作协议，有了招商政策的支持，公司总部顺理成章地搬离了北京。
她依然不是很确认，自己是否在做她真的热爱的事业，但她还留在牌桌，仍在成长，还可选择。
姜白月和沐野回到了那座有间叫BAY的咖啡店的城市，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不是她权衡利弊的选择，她不是他用力卷来的结果。
在姜白月生命里最难过的那天，她遇到了这辈子见过最能吃的沐野。
在沐野生命里最无措的时刻，他遇到了三天没吃饭还是不饿的姜白月。
最初，她和他以为，好好吃饭，是这个世界上最轻飘飘的话。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从“吃饭”这件小事做起，抓住这瞬息万变人生中的小小永恒，用最小单位的力气珍惜自己。
决定好好吃饭的那天，是重启人生的魔法时刻。
是今天，是明天，是余生的每一天。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