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车站，广告牌里灿烂的女郎。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不期而遇，如果再像慢镜头似的面面相觑，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既不姜白月，也不沐野。
姜白月挂上得体的笑容，对他点了下头，起身要走。
“今晚不需要借手机了吧？”
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故意的，他推着自行车从公交下来，语气轻快。
她抿了抿嘴，反击道：“不用，倒是你，今晚没有暴饮暴食吧？”
“还可以，我情绪比较稳定。”他一副欠揍的表情。
多说无益，姜白月抱起从艾艾房里收拾好的东西，走之前看了眼今天发生事故的高楼。余光里，她看到刚才背还挺得笔直的男人，正弯着腰，一只手撑着车，一只手捂着胃。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冲锋衣，看不出肚子的形状。
姜白月继续向前走，马路对面也可以打到车，她这么告诉自己。可只走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
那栋楼默默地站立在那，因为生命今日的消失，像一座碑，伫立着，注视着，也像一句平静的叩问：放弃了与自己和他人连接的人们，会后悔吗？
沐野低着头走的很艰难，直到看见地上的影子，猛地抬头。
“你有……有事吗？”
“我没资格说你什么，但这样吃下去，你可能会死的。”
“什么？”
“起码，要试着好好活下去吧！”
她说完，看见他呆立在那里，想起之前沈嘉说的那个关于他的八卦。他最近大概并没有看上去这么顺遂，多吃一点好像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她低下头，“对不起，是我越界了。”
她狼狈的想要离开，这次，是沐野主动喊住了她。
“你说的对，不该这样的。”他踢了脚车撑，扶着稳稳立住的自行车，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抱歉，是我自以为是了，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沐野迅速抬起头，看着她，神情严肃，“比如什么？”
姜白月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敏感，她现在自身难保，不想搅其他公司的浑水，“没有，我是想说上班、挣钱总归是不容易。”
他表情一松，笑了出来，“你是说有人打小报告投诉我的事吧？”
他当玩笑似的说出来，倒让姜白月诧异，“你不在乎？”
沐野摇头，“你不是说了吗，挣钱总归是不容易。”
从年轻人嘴里听到这么沧桑的话，现实可真让人沮丧，她自觉闲事管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我先走……”
沐野打断她，“工作或者休息，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然后一直到死，你说，活下不应该是件简单的事情吗？”
他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撕掉了伪装，只是颓唐、松弛的坐在那里，像是对她那句“好好活着”的回应。
姜白月沉默了一会，说：“前天，我给同在一家机构的几个客户寄了点茶叶，还发了问候的消息，只是定期的关系维护而已。结果，所有人都回复了消息，除了他们的老板。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是不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了？会不会影响我们后面的合作？影响了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补救才能让他在下一次，回复我的消息？”
沐野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她忍不住看向那栋高层住宅的楼顶，任谁站在那样的地方，都会觉得自己在一座孤岛上吧，她谈了口气，“最后，原本早早起床打算好好吃一顿早饭的心，因为这些问题，沮丧到什么也吃不下了。”
沐野靠在广告牌上，又恢复成之前笑眯眯的样子，拍了拍肚子，“今晚，我一定要安慰我身经百战的胃，让它知道，能吃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笑眯眯的说：“告诉你个秘密。”
“虽然我不怎么想听，但是什么秘密？”
“我以前很胖。”
“原来是从小就能吃啊。”
“Bingo！答对了！”他用力拍了下巴掌，“我小时候觉得饿就是疼，所以吃饱了，身体里的痛苦就会少一点。但吃得太多，还是会痛的。”
她想问，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可最后，她说的却是：“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答案或许是：其实他们都不爱自己。
但她没有说出这样的想法，他们不再交谈，像上次那样，一站一坐，看着眼前平凡的夜色。
白天刺人的暖意，被风带进夜晚，渐渐柔和沉静，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夜，两个陌生人，在城市汪洋的孤岛上，久久的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