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在烟火气十足的老城,下午的阳光慷慨的洒在家长里短的街道上。
等红灯时,赵松阳假装不经意的瞄了姜白月几眼。
遇到这样的家人,谁也好受不了,他以为她至少会流两滴眼泪什么的,但她只是失神的看着窗外。
赵松阳提议两人直接回他家,姜白月想了半天,说要先去一间叫“BAY”的咖啡店。
“现在喝咖啡?”
“咖啡店是艾艾的房东开的。”
赵松阳沉默了一会才说,“等天气暖和了,和我爸妈吃个饭吧。”
“你爸妈?”她转过头。
“只是吃个饭认识一下。”他轻描淡写的说。
一对男女是否要进入婚姻,看似只有两个选项,但促成“是”或“否”的条件却千奇百怪,总而言之,七成关乎利益,两成在于机缘,只有一成跟随当事人的心意。
然而这三方面,他们好像都各有所缺。
经由同事介绍,她温柔漂亮,他家世优秀,两个人过了三十岁,原本该一路奔着结婚去的,可他们的关系却一直原地踏步。
原因很简单,直白点说,赵松阳的父母对姜白月的家庭很不满意。
这一点赵松阳心知肚明,对于父母在自己和女友之间扮演这样不讨喜的角色,他并不苦恼,甚至有点庆幸。姜白月渴望安稳的家庭生活,而达成目标的进度条正握在自己手中,掌控感对于人类而言,是一种可进可退的至高追求。
有时他很确定结婚对男人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弊端,不过是失去了自由。可有时,他又觉得自由太重要了。
“行啊。”姜白月不咸不淡的回答,又看向窗外。
赵松阳对她的平淡既意外又不悦,刚想说话,手机铃声打断了车载音响的音乐,连接着手机的中控大屏显示:柴行长来电。
“周末也来找我,真是烦死了。”说完,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领导,我在。”
柴行长先是没来由的把他臭骂了一顿,理由是,他觉得赵松阳一定在开心的过周末,而自己却为了这个月的业绩痛苦不堪。
“你现在就来行里,社区支行的目标业绩需要重新整理,这个月各个网点完成的进度也要跟我汇报。”
赵松阳看了眼身边的姜白月,“没问题,老大,但是我现在……能不能改成周一?”
老板冷笑了一声,“其他人都来了,怎么?就你有事?”
“领导,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姜白月敲了敲车窗,“你去吧,我在这打车就好。”
“那好,你自己小心点,下次我陪你一起去。”
下午三点半,正是咖啡店人多的时候,意达听说姜白月要去姜艾艾房间再收拾点东西,直接把家门钥匙交给了她。
咖啡店离小区不远,刚走到小区大门附近,她看见靠近大门的高层住宅边围了一圈隔离带,还停着警车和考斯特。
不少人站在隔离带边,指着大楼窃窃私语。
“你不知道?三点的时候,听说是个年轻小姑娘。”
她站住。
那人继续说,“你没看业主群吗?好像是因为还不起网贷,家里刀片、药片都一大堆呢,估计早就不想活了。”
“就因为这就跳楼?她多大年纪?”
“才二十多岁。”
“这孩子也真是想不明白,好好地干嘛去借网贷,还不上,就再想办法啊。”
“你说物业是不是应该给咱们小区驱驱邪?正月十五那天,不是才有个小姑娘才在这附近出车祸吗?”
都市里,无休止的欢乐、金钱和欲望是真实的,死亡倒像是遥远的传说。
姜白月抬起头,楼顶上方是无尽美丽的天空,但那个跳下来的年轻人永远也看不到了。
她想到艾艾,也想到自己,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活着的不易,死反倒像一种解脱。
这是第二次来姜艾艾的房间,她坐在书桌边一格一格抽屉的收拾,直到傍晚,才如梦初醒,按开了台灯。
夜幕初降,窗外闪烁的霓虹照进屋内,四周静悄悄的。
她很疲惫,走到床边,像一株枯萎的植物,靠在枕头上睡着了,甚至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轮廓不清的人作势要跳进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冲过去死命抱住那人。
“不要!不要跳!”
“为什么不能?你累了也想睡觉。”
“跳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了。”她大喊,“不,不能放弃。”
“这么辛苦,意义是什么呢?”那人一遍遍追问她,她太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那人挣扎的厉害,抱着她一起掉了下去。
她猛然惊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快九点了。
离开时,意达还没有回来。
走出楼栋,夜里的风让她清醒了一些,再路过那栋高楼时,她突然觉得饿,在小区门口买了一份豪华烤冷面。
鸡蛋裹着冷面,入口是夹着酸酸甜甜的焦香,搭配一点点辣椒,带着烟火气,一切都在证明“活着”是件恰到好处的事。
即便她还是需要去面对失去妹妹的伤痛、三叔三婶的指责、不稳定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
她一边吃,一边顺着楼宇外侧剥落的高墙向上看,万家灯火,一切如常,世界分明什么都没有失去。
直到一辆公交车到站,挡住了她的视线。
后车门“唰”的打开,只有一位乘客推着自行车走了下来。
两个人迎面遇见,四目相对。
她咽下最后一口烤冷面, 默默想,下次真的不能再来这个车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