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的气温最近上蹿下跳,周六还是阳光明媚,周日突然阴沉了一整天,晚上就开始下雪。
第二天一早,姜白月拉开窗帘,天光大亮,路上和房顶已经有了积雪。
地铁里人很多,她排了快十分钟队才出站,紧赶慢赶一路小跑,才没有耽误打卡。
部门秘书在群里通知,因为天气恶劣,今天上午员工可以不用打卡。
“亏了。”
坐在姜白月对面工位的产品经理袁呈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站起来和附近的同事聊天。
大多数职场经验分享都会强调,“和同事成为朋友”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这是对的。
但领导不在附近的时候,就像罗马斗兽场没有了观众,连人和野兽都可以依偎在一起互吐苦水的。
“袁哥,抽张塔罗牌吧。”隔壁座刚上班半年的产品经理提议。
“我也要。”沈嘉举手。
“白月,你来不来?”袁呈从柜子里拿出一袋牌,笑着问她。
袁呈的柜子里,除了塔罗牌,还有香炉、越南沉香、手串、手办类型的财神爷,可谓是各方神圣一应俱全。只要包括迟颜在内的各路“大小王”不在,他们这就烟雾缭绕的,像个小型道场。
“来呗。”
小伙子抽了张逆位“权杖六”,沈嘉抽了张逆位“圣杯九”,姜白月倒是抽了张正位牌,不过是“死神”。
看到前两张牌,袁呈还在做深思状,等姜白月把牌扔在桌上,他直接捂脸苦笑,狂叹了三口气,“这个这个这个……”
沈嘉拿起那张“死神”牌,“辛苦你一大清早的就来诅咒我们仨。”
“话不能这么说,死神,也意味着新生呢。”
姜白月笑眯眯的看着袁呈,“要不我把新生的机会让给你?”
袁呈摆手,“那不必了,咱们点根香,去去晦气吧。”
“老板这周要来。”姜白月刚说完,看见了刚进公司的迟颜。
她轻咳了一声,袁呈马上心领神会,把牌塞进柜子里,开始神色自如的胡说八道,“也不能怪我,你看,今天的路确实不好走。”
“真的太堵了,”迟颜背着双肩包,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你们到得好早啊,说啥呢?”
“袁呈说要点香。”沈嘉说完,笑着趴在姜白月肩上。
袁呈瞪了她一眼,马上否认,让她不要造谣,并且补了一句,“咦,颜姐,你今天的打扮很运动哎,好年轻哦。”
姜白月也发现今天的迟颜和平时的打扮不太一样,胖子曾在一个饭局里当着她们的面评价过这三个女人的穿衣风格:沈嘉是随心所欲,姜白月是低调内敛,迟颜则是雍容华贵。
迟颜今天不仅穿着运动鞋和肥肥的墨绿色羽绒服,牛仔裤也很宽松。
迟颜笑着拍了袁呈一巴掌:“还不赶紧干活。”
既然已经打了招呼,大家也不再多聊,各就各位开始“搬砖”。办公区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此起彼伏的电话会议,一直到十二点才消停下来。
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迟颜提了个保温桶,说是婆婆昨晚炖的鸡汤。
“食堂的菜确实没有营养。”沈嘉咬了口被炸过头的年糕,皱着眉头把剩下的扔在盘子里,“自从我看了体检报告,”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你体检报告出来了?挺快的嘛。”
姜白月低着头吃青椒牛柳,牛柳的味道怪怪的,咬下去没有阻隔感,不像真正的牛肉。她突然想到早上抽的那张塔罗牌——骷髅骑士、白马和黑色的棋子。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颜姐,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我哪猜得到。”
“我和我姐一起去体检,她的号是我帮她预约的,体检完天天催我看手机,所以啊,报告刚出来我就看见了。”
迟颜沉默了一下,放下喝汤的勺子,“手机预约还可以同步报告吗?”
姜白月抬起头,语气里是准备已久的震惊,“还会这样?”
她之前预想过这个场景,但迟颜对这件事的在意,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白月,你还没看报告呢?”沈嘉的追问很难说一点恶意没有。
“我让医院寄了纸件。”她强忍着不快,点开查阅体检报告的界面,迟颜也凑过来,果然有她的名字。
大概是演技过关,迟颜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笑着说没事,又说那天是自己拜托姜白月预约的。
一切如常,她们三个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工位。但下午,迟颜再次接电话时,声音好像没有上午那么雀跃。
姜白月想,一定是自己敏感了。
临下班,老方把迟颜喊进办公室,他给某款产品起了个名字,对自己的创意实在太过满意,想去注册个商标,迟颜想都没想,直接把这事踢给了姜白月。
姜白月负责的工作,收获周期长,之前迟颜为了让她季度KPI考核时能有点现成的东西写,分了一点点内部宣传的工作给她,可无论如何,注册商标的事和她都没关系。
但老方和迟颜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边,根本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努力不把这从天而降、如锅似坑的工作,和那份倒霉的体检报告联系在一起。
喝了两杯水,冷静下来后,姜白月给公司品牌、法务的同事一个个打电话,最终得出了结论,这事根本办不成。
她美化了每个人的措辞,写了封邮件,不说此事不可能做成,只说如果要做成此事必要的环节,前面自然会有其他部门的人来挡老方的路。
邮件“咻”的一声发出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今天路况不好,大家走的都很早。姜白月走到窗边,看着堵的一塌糊涂的路,刚准备收拾东西下班,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的找上门。
先是研发的同事来了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看一个材料。紧接着,她想起之前发给某个产品专家的调研明天就要截止了,于是给他留了言。
结果那人刚好在线,直接给姜白月打了电话,开始是说这报告的领域不归自己,应该由B部门解决,后来又说和“云”相关的方案确实都应该由他来接口,但自己还得再评估一下。
姜白月重新点开报告,恰巧B部门的主管路过她的工位,她顺嘴问了两句,觉得确实由他们负责更加合适,于是给那个产品专家打了电话,告诉他暂时可以不用理会调研的事了。
他一张嘴,姜白月就听出他有点不高兴的意思,电话刚一挂断,她噼里啪啦收到了他的一堆消息。
——我和你说的比较详细,没想到你竟然直接去推进了。
——正好我也没有时间弄,也不想掰扯。
——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以后我的事情,请不要跟那个部门的人挂钩,尤其是那个女的。
姜白月看着这一连串的消息,目瞪口呆,回了个:额。
曼诺这样布局全国的公司,同一个部门的人也可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工作,姜白月和这个技术专家同属于一个大部门,但一南一北,基本不怎么见面。
躲,也有撞上的时候。
姜白月又给他拨了个电话,试图沟通清楚,结果对方不仅不接,还给她发了条消息,请她让自己冷静冷静。
姜白月“啪”的一声合上电脑,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整层楼的人基本都要走光了。
该下班了。
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在周一早上抽塔罗牌,想想也应该知道,打工的开始,能有什么好兆头。
电梯到一楼,门打开时,便利店烤肠的味道钻进鼻腔,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虽然一点都不饿,但还是去便利店买了包烤馍片。
从公司出来,她才发现,人行道上的积雪被踩成了结结实实的冰面,只能小心翼翼的走。
包里装着电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她握住包带,夜风吹在脸上,终于清醒了一点。
明天一定要准点下班,她想着,撕开烤馍片,塞了一片在嘴里,孜然味的,很酥脆,牙齿一碰到,就碎成了好几块,掉在她的围巾里。
她低头想抖掉渣子,没留意脚下,刚好踩在冰上,一下失去重心,差点摔倒,还好最后还是站稳了。
不过她身后的人大概是被吓到了,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肘,她抱歉的回头。
紧接着,看见了沐野。
“好可惜,一整袋饼干都掉到地上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