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霓虹灯和雪地的映照下,今晚的天空是浅玫粉色的。
夜风吹在脸上,夹杂着小冰晶,26度的办公室和那些纷纷扰扰是不真实的,冰冷湿润的空气灌进肺里,姜白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嗨。”她和沐野打了个招呼,蹲下来收拾撒在地上的馍片和包装袋。
“我来吧,我戴手套了……啊!”
他向前走了一步,话没说完,在姜白月刚才打滑的地方劈了个叉,像只大企鹅,挣扎了两下,龇牙咧嘴的单膝跪地。
姜白月扶额,“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哦。”说完,捡起地上的馍片,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嘴里还有孜然粉和饼干渣的味道,她叹了口气,总之,这个背字今天是要走到底了。
“你晚饭啊?”沐野爬起来,指着垃圾桶问她。
姜白月无语,“你啊,真是欠揍。”
他眨了眨眼,一副被冤枉的样子,“我是说你刚刚扔的那袋饼干。”
“嗯,我不饿,你去哪?”
“地铁站。”
因为积雪,汽车行驶的极其缓慢,行人也比平时要多,每个人都走的很笨拙。
“一起吧。”她说。
和之前相比,姜白月这次倒是坦然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她和沐野聊得不外乎是些吃吃喝喝的事,也可能因为,归根结底他们只是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一袋馍片而已,你怎么看着还挺感伤的?”他回头看那个垃圾桶。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用‘而已’造句?”
“哦,刚刚发现。”
“欠揍。”
“这位呢,是温柔姐姐。”他模仿之前迟颜介绍姜白月时的语气说完,可怜兮兮地说:“两分钟,你已经要揍我两次了。”
一直绷着的姜白月终于笑了,“好吧,对不起,你怎么这么晚还来曼诺?”
“找个拓展的朋友,有个项目上的事。”说起工作,他收起了脸上玩笑的表情,“你呢?才下班?”
她没说话,乱七八糟的事压在一起——艾艾的离开,渐行渐远的恋爱,岌岌可危的工作,和父母小心翼翼的相处,甚至于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争执,烦躁像潮水,从心里涌到喉咙。
他又问了一遍。
“工作呗。”她不想多说,答得言简意赅。
沐野也没有多问,两个人默契地都不再说话,直到快走到地铁站,一个刚从地铁站出来的路人对着手机大声说:“说是有一段室外轨道在除冰,车死活不来,人也太多了,还不如回公司干会活。”
他们同时站住,对视了一眼。
她拿出手机,公司群里果然有人在聊地铁延误的事,还发了张图,配文:我的天,这个点的地铁站挤得还像个沙丁鱼罐头。
她抬起头,“你吃饭了吗?”
沐野愣了一下。
“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再等一会,应该就没那么多人了。”
刚见到他时,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只想吃一包馍片,只想挤进地铁站回家睡觉。
或许是雪打破了常规,或许是她真的饿了,或许是她挺喜欢聊吃吃喝喝的事,总之,她接二连三的问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他没有回答,姜白月笑了笑,“下次吧,时间确实不早了。”
“没有,走吧。”
地铁站旁有一条美食街,他们选了一间做潮汕小吃的店。
店面不大,食客倒是很多,狭窄的店铺里整整齐齐的并排摆放着两列四人方桌,黑色石桌中间嵌着电磁炉。
狭窄的饭厅里,穿着围裙的大姐推着收拾碗盘的小车来回走动,老板在后厨,只有按响取餐铃时,才能看到他弯腰从窗户里探出头,操着广东口音和食客确认餐食。
沐野拿出手机准备扫码,被姜白月挡开,“我来。”
“滴”的一声,手机扫上了点菜的二维码,她把手机递给沐野,“点吧。”
两碗牛丸鲜牛肉粿粉,一份墨斗鱼,一份肠粉和一份脆皮豆腐。
厅堂里坐着的大多是以家庭、情侣或朋友为组合的食客,热闹的谈话声挤满了整个房间。
即便他们不怎么说话,也并不尴尬。
最先上的是脆皮豆腐,沾着主食汤吃,淡淡的咸味在口腔里与爆浆的嫩豆腐交织在一起,并不夺走豆香,脆脆的外壳增加了口感和层次。
紧接着是肠粉和墨斗鱼。肠粉轻薄的外皮柔软的像金鱼的裙摆,浸在甜点的汤汁中,才八块钱,让人无法挑剔。
墨斗鱼闪着金灿灿的色泽,口感Q弹,有点像关东煮里的花枝丸,说不上多惊艳,但搭配咸中带甜的蒜蓉辣酱,一点也不油腻。
直到粿粉汤摆在他们面前,汤里飘着一点辣椒酱,绿色的菜叶点缀其间,牛肉鲜嫩,肉丸紧实,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喝汤,然后不约而同的抬头,相视一笑。
鲜美的汤头从喉头滑下,温暖了五脏六腑,瞬间沁润了心里的每一个皱褶。
她一边吃,一边想:温暖的食物真好,吃饱的感觉真好,好到和她一起吃这顿饭的人即便只是一个人,也可以是整个人类。
走出小吃店,夜风里依旧有冬天的寒意,可吃饱了饭的人只觉得身体温暖踏实,连冷风也很清爽。
他们再次踏上去地铁站的路上,姜白月说了刚才和产品专家的那场争执。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沐野皱着眉头,“我会骂他。”
她猜到了。
“那你呢?”他问。
“我想再给他打个电话。”
“不是骂他?”
“不是。”
她以为沐野会说,你真是没出息,骂他一句很难吗?
“如果不打这个电话,你会一直惦记,那就打吧,但如果他在电话里发神经,你一定要骂回去。”
其实,这件事也并没有给她造成很大的困扰,那个人在总部,和她得办公地点不同,彼此掌握的资源也不一样,贸然发火固然爽快,眼下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这份该死的工作。
他们走到闸机口,沐野伸了个懒腰,“你其实只是不喜欢和别人有冲突,对不对?”
他说得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姜艾艾说她简直是“当代勾践”。
看她没说话,沐野笑了笑,“那我帮你骂两句。”他拿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你这个拎不清的甩锅侠,倒打一耙的猪八戒。”
姜白月大笑,“好啦,再见。”
他们要乘不同的地铁,于是就此别过。
她通过闸机,刚要下楼,听到有人喊她,回头看,他踮着脚朝她挥手,“姜白月。”
“怎么了?”
“谢谢!”
她走到栏杆边,“刚才忘了问,你吃饱了吗?”
“嗯。”他点头。
“那就不要再吃了哦。”
“好。”
地铁站里还是有不少人,但起码上车不需要再排队了,在车上,她收到了赵松阳发来的消息。
——礼拜天和我家人一起吃个饭吧。
如果是去年,她看到这样的消息,或许会有些开心。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自从艾艾去世,她总觉得自己站在废墟里,身边空无一人。
想到这她的心就止不住的向下沉,触手可及的婚姻兜不住,貌似康庄的人生兜不住,连刚吃掉的食物也兜不住。
快下车时,她回了消息。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