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花匠先生2024-05-07 17:554,150

第三十章 回忆录  

服务员送来甜点,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陈淼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点单,六份甜点一一规整到各人面前,无一错处,可在大家七嘴八舌下单时,他明明心不在焉。

蔺从晴暗忖,这个人心细得很。

尝一口这家咖啡馆的招牌红丝绒,蔺从晴觉得腻味,正要吐槽,一盘牛奶千层已经挪到她面前。

“吃这个。”吴隅推荐道:“没那么甜。”

蔺从晴咋舌,心说,差点忘了,这有一位更心细如发的。

柏星最重视大结局遗稿,压抑着急切的心情,追问道:“陈先生,柏老师未公开的遗作,你也读过吗?”

陈淼不假思索答:“当然读过,她有任何想法,都会第一时间与我讨论设定、情节。”

她再问下去便要引人怀疑,蔺从晴适时地接过话题,问:“遗作在哪儿?”

陈淼挖好一勺蛋糕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嗟叹,“蔺小姐,你知不知道,我每回来南城都要过来吃几口他家的蛋糕,回家时还会特地打包几份,我老婆孩子也爱吃。”

蔺从晴翘起嘴角,没有接话。

陈淼又问柏星,“木小姐,你也喜欢柏老师作品吧?”

“喜欢啊!”柏星故作娇憨地点头,又天真地问:“既然有遗作,为什么不出版呢?”

“自然是有原因的。”陈淼却又卖弄起高深莫测,转而问蔺从晴,“蔺小姐,遗作你希望出版吗?”

蔺从晴问:“出版会怎么样,不出版又会怎么样?”

“相比柏老师的散文回忆录,代表作的柏星系列如果能顺利出版大结局,那才叫轰动文坛,影响深远。”陈淼说:“从去年起就有许多出版社与我接洽,一直询问大结局的动向,柏老师也把全部精力投入其中,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柏老师留下了遗稿,为她最喜欢的人物角色留下了完美结局。”

他说了许多,却只字不答大结局无法出版的真正原因。

再擅长虚与委蛇的人面对这么个九曲十八弯的说话风格,都要烦了。

蔺从晴撂下咖啡勺,洁白的桌面被溅起一点污渍,“能把话说明白点吗?我太蠢了,听不懂。”

陈淼怔住,一桌之隔,他重新打量蔺从晴,似在评估。

末了,他笑起来,安抚道:“别急啊,我这也是在为你出谋划策。”

“哦?”蔺从晴讥讽地一摊手,“愿闻其详。”

陈淼说:“我刚才跟你说过,柏老师这两年里卖光了所有版权,你虽然继承了她的作品版权,但十年内你都无法直接获利,甚至,柏老师还卖掉了她一线城市的房产,加在一起,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钱呢?你知道钱去哪了吗?”陈淼身体倾向蔺从晴,两道浓密的蚯蚓眉挑得高高的,以至挤出满额的皱褶,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像是从牙缝里磨出的这句话,“柏老师居然把钱都捐了!”

蔺从晴与斜对面的柏星飞快交换眼神,又与身旁吴隅电光火石间来了场心灵感应。

——陈淼到底知不知道天价保险的事?

——他对遗嘱上的协定又知道多少?

——他故意向蔺从晴说起这些,绝不是为她可惜,那么他有什么企图?

蔺从晴蹙眉,按兵不动的同时,又听陈淼说:“蔺小姐,我知道柏老师早年离婚抛弃了你,可为人父母,在已经飞黄腾达后还不向子女施以援手,即便这些年我和柏老师亲如母子,我也为你感到不公平。她……”他扼腕不已,“她故意卖光版权,真金白银馈赠给外人,却只给你留下空壳子,很难不推测她是从一开始就防备着你啊!”

蔺从晴眉间怒色沉郁,已是爆发的征兆,可就在她要反唇相讥的前一秒,一只手覆住了她搁在腿上紧握的手。

吴隅的手掌宽厚温暖,覆盖在蔺从晴因愤怒而紧攥的拳头上,就像把竖起尖刺的小兽温柔送进它们藏身的家穴,呵护着,关怀着,劝慰着。

蔺从晴的掌心不再发疼,僵硬的脖颈也松弛下来。

她和自己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吴隅出声提醒,也是说给陈淼听,“陈姨的高铁快到了,咱们该出发去接她了。”

蔺从晴转向他,不明白陈敏娟何时升阶为亲密的陈姨了。

吴隅在桌下捏捏她的手,又说:“陈姨很关心你,她是你妈妈生前最要好最亲密的朋友,一定能帮助我们更好的了解你妈妈的生活。”

“陈敏娟。”陈淼的激情演讲被打断,空气中张牙舞爪的攻势就像冷水浇在燃薪上,呲啦呲啦,蒸腾起袅袅白烟,他一下仰到座位上,沉着脸嘲笑,“她倒是积极。”

他的反应叫蔺从晴醍醐灌顶,也明白了吴隅的深意。

“不仅仅是陈阿姨,”蔺从晴补充道:“还有林阿姨和林姐,晚上她们都会到。她们都很了解与你亲如母子的柏老师的生活,想必也都与你相识。”

她恰如其分地停顿片刻,才含笑问:“陈先生,你真的不一起聚聚吗?”

= = =

“这个陈淼,鬼鬼祟祟的,如意算盘打得都能把聋子吵醒!”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蔺从晴边骂,“他到底想干什么?”

“利益至上呗!”柏星独享后排,上车便用皮筋把遮盖眉眼的卷发高高束成马尾,这才清爽道:“哗,可算舒服了!”

蔺从晴回头问她:“展开讲讲?”

柏星正和粘在脸颊上的几根头发丝搏斗,边抠边说:“这个陈淼,嘴上说着要尊重柏小凤的决定,可我打包票,柏小凤卖光版权的这两年,他一定没少跳脚,说不定还撕破脸过,说什么柏小凤的收益与他关系不大,他是柏小凤的助理,就是作家与各大出版社、影视方、互联网平台、杂志之间架起的桥梁,柏小凤风光体面时,他跟着吃香喝辣,柏小凤清空版权时,他没油水可捞,就敢在人死后污名诋毁,不仅狗胆包天,还鼠目寸光。”

蔺从晴问:“他是真的不知道保险和遗嘱的事,还是在故弄玄虚?”

柏星笑道:“如果是真,等他知道柏小凤把钱全用来支付保险,经过杠杆,只要指定受益人的你得到保险公司理赔,就能一夜暴富,实现财富自由,他会是什么表情?”

车辆驶出停车场,滑进宽敞的车道,吴隅已经摘下墨镜和口罩,边驾驶边说:“他是柏小凤的私人助手,按理说,柏小凤想要卖房变现,购买保险,他作为柏小凤的外部桥梁,于情于理都会知晓,并提供帮助……如果他是真的被瞒在鼓里,只能说柏小凤真正防着的人是他。”

“为何要防备本该最信任的人,他做了什么,或者说,柏小凤防备着他将做什么?”吴隅说:“这种人心术不正,为达目的……”

说到此,恶心感油然而生,蔺从晴恼怒地一拍大腿,气急了,“这个陈淼,一直故意找我茬!”

吴隅吓一跳,哭笑不得地轻摇头。

“何止是找你茬。”柏星冷冷说:“他是想故意激怒你,孤立你,他认为你和柏小凤反正亲缘寡淡,新仇旧恨给你洗洗脑,就能把你拉到他的阵营,控制你,为他谋利。”

“他想让我同意出书,那本散文回忆录和柏星系列的大结局……”蔺从晴思忖道:“回忆录更像是挂羊头卖狗肉,他真正想让我同意的是你的大结局。”

柏星鼻孔朝天,“谁让我叫好又叫座呢?毕竟是国民虚拟偶像。”

蔺从晴呵一声。

吴隅说:“现在有两个问题,一是如果真有遗稿,且被他占为己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孪湖别墅找不到遗稿,我们要拿回遗稿;二是柏小凤向蔺从晴提问她在哪,陈淼到底能不能给我们线索?”

“你们对遗稿挺积极啊!看来都很关心我。”柏星想靠到前排中央瞧瞧这二位搭档,奈何受限于安全带,便喜笑颜开道:“不愧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谁惦记你啊?”蔺从晴说:“我只是讨厌陈淼而已。”

柏星不拆穿她的嘴硬心软,笑道:“陈淼今天给的信息已经足够丰富了。对了,他好像防着陈敏娟?”

“所以吴隅才拿陈敏娟激他。”蔺从晴冲吴隅笑道:“你反应够快的,再晚一步,我就要掀桌子了。”

“他们俩既然都是柏小凤的雇员,也都是柏小凤最亲近的人,说不定存在竞争呢?我也是试试。”吴隅看眼蔺从晴,眉目含笑,“你本来就聪明,一点就通,只要陈淼还想从你这儿套取利益,他就必须拉拢你,他说的那些谎话,陈敏娟很容易就能拆穿,事实证明,比起拿合同利诱,显然陈敏娟的威胁更管用。”

“他怕我们和陈敏娟相处,”蔺从晴犹豫道:“……是不是就证明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她含糊地没言明到底哪部分话是假的,车上另两位却都明白,也清楚一个自小被抛弃的孩子骨子里最在意什么。

吴隅笃定道:“当然是假的。”

“肯定是假的。”柏星也确凿。

蔺从晴岂会不知他俩,又觉得自己此刻像个亟需哄骗的小孩,被自己的幼稚刺激地脸热起来,窘迫地转向窗外,去数车水马龙了。

但心里有股蜜浆,顺着血脉奔腾百骸,叫她连掌心都烫起来。

后排柏星有一会儿没说话,吴隅从后视镜里看她,却见她从包里拿出一粒药丸吞下。

“你吃什么药?”吴隅问。

蔺从晴立刻转头看她。

柏星说:“布洛芬,这两天没休息好,偏头痛犯了。”

蔺从晴手机弹出数条信息,她逐一点开,边浏览边骂:“陈淼给我发了很多文档,故意弄得乱七八糟的,大概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觉得离开他就做不出书,他是不是也是这样PUA柏小凤的?就这工作水平和态度,居然能给当红老作家当助手,我拿尸位素餐形容他,他会不会都匮乏得听不明白啊?”

柏星噗嗤笑出声。

半晌,蔺从晴又骂道:“发来二三十个文档,跟我嬉皮笑脸半天,最重要的大结局只字不提。他可真是又精又蠢。”

红灯变绿灯,吴隅启动车,安抚道:“已故作家畅销十年的代表作的大结局,不管放哪都是宝贝,他没摸清我们的底牌前,不会轻易交出来的。”

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柏星悠然笑道:“小晴晴,你怎么比我还着急?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急人之所急,oh,my sweet!”

“……我不是陈淼,你少给我灌迷魂汤。”蔺从晴碎碎念,瞧见一篇名为《鼠患》的文档,心生好奇,点开细看。

文章记录了柏小凤多年前在东市城中村租住时的一段趣事。

城中村握手楼林立,走南闯北的异乡人在此起早贪黑、摩肩接踵地讨生活,柏小凤穷困潦倒,即便在逼仄的村楼与老巷里也只能与另一个姑娘合租个一米五宽的格子间,睡上下铺。

这格子间是用薄铁皮隔在过道里的,左面屋里挤着一家五口,右边屋里睡着七个早出晚归的男人。文章里写,柏小凤和室友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关门落锁,再推来屋内唯一的塑料衣柜挡在门后,衣柜破烂,摇摇欲坠,她们多挪几次便坍个彻底。

柏小凤吃苦耐劳,白天务工,夜里写文,日子还算清静,直到某年某月某夜,左面屋里喊打喊杀,从铁皮缝里赶来只小儿手掌那么大的灰耗子,吓得室友连声尖叫,又被右边屋里补觉的壮汉狂拍铁壁吼她们安静。

最可恶的是,左面人家把耗子赶过来后,便用抹布堵住墙缝,堂而皇之地不顾她们死活了。

室友怕耗子,哭着躲到柏小凤的上铺。

柏小凤安慰她,让她躲好,自己拿根木棍翻箱倒柜,终于在下半夜打死耗子,累得倒床就睡。

第二天误了班,被罚了钱,夜里回到家,又惊恐地发现藏在枕头下的两个U盘不见了——里头全是她在网吧逐字逐句敲出来的文稿。

和U盘一道消失的还有她那柔弱的室友。

蔺从晴不知道20年前的U盘能倒卖几个钱,但她清楚,柏小凤一定失望透顶。

她安静太久,吴隅出声问:“怎么了?”

“没事,看了她写的一些旧事。”蔺从晴收起手机,望向前方路况,佯装不在意道:“好像快到车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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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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