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助理
花匠先生2024-05-08 10:374,021

        第二十九章 陈助理

        他们三人一道下楼,没走地库,而是步行穿越小区花园,去大门口等网约车。门侧岗亭里值班的保安对吴隅新晋的战损皮肤看了又看,难以置信唤一了声,吴先生?

  吴隅苦笑着打招呼。

  好在保安培训得好,诧异过后,绝不多问。

  小区大门气派非凡,距离路旁人行道既有开阔的休闲广场,还有浓荫遮蔽,周边商铺看装潢也都价值不菲,蔺从晴猜测这边的苹果香蕉都要比一条街外的贵一倍。

  几年前她听人说起南城市中心的新楼盘,顶奢处叫豪悦,新贵处叫漪澜。

  吴隅在漪澜有一套大平层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只知吴隅父母都是普通工薪族,许多年前,他背景甚至不如蔺家,同一个陈旧社区长大的孩子,二十年后却已别如云泥。

  深更半夜,值班保安用托盘送出三杯热水,询问要不要进岗亭避风,尽显周到。

  蔺从晴握着温暖的水杯,却像握了块不合时宜的寒铁,别扭极了。

  好在车及时地到了,她不用再杵在高档小区门口相形见绌,上车后悄无声息地松弛了神经。

  柏星挨近她,古怪地耳语道:“你怎么回事?”

  蔺从晴不适地夹住肩膀,想推开她,“什么怎么回事?”

  柏星反而搂住她,不叫她逃,“我在医院里看见你们,已经觉得不对劲,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她把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却戏谑,“……你和吴隅,怎么都不太对劲?”

  蔺从晴仓皇地瞄一眼副驾上吴隅安静的后脑勺,又蹙眉斜睨身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柏星。

  她知道柏星在暗示什么,成年男女之间,情愫炽热与转圜,身边人但凡眼明心亮的,都能瞧出端倪,更何况是这么个成了精的柏星。

  她从柏星怀抱里抽出自己胳膊,垮着张十年如一日寡丧厌烦的脸,“要你管。”

        ===

  人就是这么个人,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人前暖春晴秋,人后严寒酷暑,柏星和吴隅知道她,蔺从晴更明白自己。

  她被柏星半挑开窗户纸,此后一路沉默,直到回家都恹恹的。

  蹑手蹑脚推开门,又进主卧细看蔺勇甘脸色,确认父亲确实睡得沉,这才躲进浴室,连花洒都半压着,不敢惊动这上个世纪老社区的任一魑魅魍魉。

  洗净全身,蔺从晴换一身薄软的睡衣,终于不再难受,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坐在床沿,一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仰望窗栏外被浓云遮蔽的残月。

  月亮到底是死物,且远在天边,能解何种愁怨?

  书桌下码着层层叠叠的鞋盒,藏着不少奶奶的老物件,蔺从晴从中抽出个铁皮月饼盒,巴掌大,边角积满厚灰,她一吹,差点迷乱自己的眼睛。

  铁皮盒里搁着块旧式女表,银白表盘,粉红表带,表盘背后粗糙地刻了行小字,是蔺从晴的名字和生日。

  蔺从晴吊起那只表,在眼前左右晃荡。

  白色残留的影像里,她看见自己被奶奶箍在怀里,身后站着的蔺勇甘将一双厚重的掌用力压在她肩头,不叫她挣扎,不许她哭喊。

  奶奶在她耳旁气急败坏地说,你妈不要你了!从今往后你没有妈了!

  这话堪比晴天里的霹雳,深海中的巨兽,床底下的妖怪,它就像一把箭,咻地穿破蔺从晴幼稚小纤薄的胸膛,在她心口正中央,钻出个血肉模糊的洞。

  啪,手表掉在桌上,吓得蔺从晴一个激灵。

  恰逢手机弹出新消息,是吴隅。

  “我到家了。”吴隅的对话框上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可蔺从晴等待许久,只等到两个温柔的字,“晚安。”

  她放下手机,心情悄悄舒展,不愿揣摩吴隅良久的心思,也循规蹈矩地回复了两个字,“晚安。”

  天际乌云消散,月色莹莹,蔺从晴把旧手表锁回铁皮盒,站直身时,她的视线对上书桌置物架里的几本旧相册。

  蔺从晴抽出其中一本,循着印象翻到小学,惊觉那时每年生日,参与者里其实都有吴隅,只不过那小孩不爱入镜,左躲右闪的,好不容易被孙姨摁在身前,也故意撇过脸,如今清高冷傲的气质,已初见端倪。

  往后翻,又看见他们社区小学的毕业照。

  大合照里,蔺从晴作为班长,和身为副班长的吴隅终于站到了一块儿,只不过前者笑颜逐开,后者冷若冰霜,两张同样稚嫩却趣味相反的脸叫长大成人的当事人忍俊不禁。

  蔺从晴不过笑上须臾,唇角又沉甸甸压下来。

  她总是如此,人生鲜有欢愉。

        用手机翻拍下合照,蔺从晴把旧相册妥帖地放回架上。

        = = =

  他们最先见到的是陈淼。

  陈淼个子不高,体型孱弱,穿一身白衬衣黑西裤,手提公文包,不像个文学编辑,更像保险公司里口角生风的业务员,他将此行当成出差,不愿意去孪湖别墅,只约蔺从晴去酒店附近的咖啡厅。

  蔺从晴又喊上柏星与吴隅,三人行,在咖啡厅的卡座里,正好将陈淼包围得密不透风。

  蔺从晴白天在医院昏睡许久,夜里失眠,到天光泛白才浑浑噩噩补上一觉,清晨赶去医院,也没见着尚在ICU的王梅,此时端坐在咖啡厅渲染气氛的暗灯下,三分憔悴两分不耐,强撑眼皮斜瞭人时仿佛下秒就该会狂躁症发作。吴隅更惨,脸上淤青正是最骇人的时候,迫不得已戴上墨镜与口罩,坐在山大王的蔺从晴身边,更像个投机倒把的二把手。

  好在他们还有柏星,永远神采奕奕的柏星。

  “这是我两个好朋友,这是吴隅。”蔺从晴冷淡地介绍,“你身边那个是木白生。”

  天气转凉,柏星穿紧身牛仔裤和T恤,外搭一件复古色灯芯绒短外套,浓妆艳美,红唇似火,蜷曲的长发从侧边一股脑斜披过去,风情万种地盖住半边眉眼里藏着的红痣。她更故意使坏,对着街边一棵树都要顾盼生辉,活生生一具行走的发电机。出众的相貌与迷人的身材,饶是蔺从晴都瞧得眼花缭乱,更别提陈淼。

  色字头上一把刀,陈淼想看又不敢多看,想躲又情不自禁,忙得像花丛里的狂蜂浪蝶,又像被拧掉脑袋的绿头苍蝇。

  如此,这位柏小凤资深的老助理,竟然当真没认出大名鼎鼎的柏星。

  蔺从晴得意,吴隅暗笑——这都是出发前蔺从晴提的建议,说什么就得用美色欲盖弥彰,还起了个花名,拆“柏”为木白,拆“星”剩生。

  白日和白生,前者涉嫌宣淫,后者近乎骂人,柏星不得不怀疑这是蔺从晴睚眦必报,怀恨在心。

  “咳!”蔺从晴尝一口沁凉提神的苦咖啡,让花痴的陈淼抓紧时间。

  陈淼尴尬地取出一份再版合同,递给蔺从晴,“这是你妈妈柏星系列第二册的再版合同,在柏老师去世前,我们已经和出版社商定好了,你签个字就行。”

  这是电话里已经谈过的事,电子版合同蔺从晴也已读过,并无异议,可她还需陈淼随她们同去一趟孪湖别墅,因而故意拖延不签,只沉吟道:“我向律师打听过,这里头部分条款并不公平。”

  陈淼没想到临门一脚突生变故,他长相平凡,却有两道引人注意的浓眉,此刻拧在一起,倒像两条活过来的粗黑蚯蚓,气愤道:“蔺小姐!咱们可说好了的!”

  柏星轻启朱唇,呵地低笑,流转的眼波涟漪似的荡过去,陈淼的雄性荷尔蒙接受到信号,脸腾地红了,气焰全消,甚至瑟缩了下细瘦的脖子。

  蔺从晴偏过头,暗中翻白眼,却猛地发觉吴隅在看自己。

  即便隔着墨色镜片和黑色口罩,蔺从晴都能意识到他在冲自己笑——她的耳朵也蓦地热起来。

  哪还有脸嘲笑陈淼色欲熏心,她的雌性荷尔蒙在吴隅面前同样溃不成军。

  这还是在吴隅皮囊受苦颜值下滑的情况下!

  蔺从晴不动声色晃晃脑袋里的水,清醒后才又和陈淼说正事,“版权既然已经被我继承,我就有责任好好对待这些作品,这是第一本再版的书,我再怎么谨慎也是没错的,以后碰上别的版权问题,我也有经验不是。”

  陈淼冷笑道:“也就这一本了。”

  蔺从晴问:“什么意思?”

  “柏老师这两年卖光了所有作品的全部版权,接下来十年,你能费心的地方不多。”说到这儿,陈淼显得不忿,不拍桌子已是他最后的教养,“我劝她再谈谈,不管是新作品还是版权到期的老作品,以她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业内成绩,哪家公司都是能好声好气谈条件的,可她偏偏鬼迷心窍……”他察觉失言,倏地噤声,见蔺从晴脸色未变,才把话说完,“一本本全贱卖了,卖得干干净净。”

  他食指用力戳着桌上合同,“就这本漏网之鱼还是因为旧合同没到期才逃过一劫呐!”

  蔺从晴和斜对角的柏星交换个眼色,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随着吸气叹气,陈淼的肩也起伏着,“柏老师说自己累了,写不动了。可如果真是写不动,不更应该爱惜羽翼,为封笔后的生活谋求更多的保证吗?可她……唉,算了,人都不在了,这是柏老师的决定,我应该尊重她。”

  陈淼看向蔺从晴,两道蚯蚓眉感伤地下沉,“蔺小姐,在律师给我打电话前,我不知道柏老师有孩子,要不然我以前也不会乱猜……”

  这欲擒故纵的伎俩,打从他说第一个字起,蔺从晴已经警惕上了,“你乱猜过什么?”

  “也没什么。”陈淼黯然道:“就是我想过,柏老师可能是因为膝下无子,人生没有期望,才没把自己作品价值当回事,反正对她而言,人生在世,已经名利双收,一点比例上的差异,少了不痛不痒,多了也填补不了心底的空虚,你说是吧,蔺小姐?”

  即便明知是找茬,蔺从晴也无可避免地被刺伤了。

  她挖苦道:“怎么,她分成少了,你收入也少了?”

  陈淼立即反驳,“这话说错了,合同上给柏老师多少比例,我的工资又不会因此变动。”

  一直没吭声的吴隅开口道:“柏老师去世了,你作为她的助理,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陈淼看向这个神秘寡言的男人,“虽然柏老师已经去世了,但她生前作品很多,我想替她整理清楚再离职。”他转向蔺从晴,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蔺小姐,我这次来,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蔺从晴漠然问:“什么事?”

  陈淼说:“柏老师的代表作是柏星系列,但其实她还有许许多多分散在各个刊物和平台上的文章,多是散文、随笔,此外还有一部分未公开的日记。柏老师生前有个心愿,也委托我和出版社讨论过,想把这部分作品整理出版。”

  “当然,这需要得到你的允许,毕竟这部分作品的版权,也已经属于你了。”陈淼补充道:“整理、补充的工作我会悉数完成,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柏老师的历年作品,这是柏老师的遗愿,我会尽我所能帮她办好。”

  蔺从晴沉默半晌才说:“你让我考虑考虑。”

  因为百无聊赖一直在往咖啡杯里加糖粉的柏星忽然噘起红艳艳香扑扑的嘴唇,好奇问:“陈先生,柏老师的作品你全都熟悉吗?”

  陈淼笃定地点头,“老师的每一本作品都会先交给我审编,再交给出版社。我本身就是专业编辑,老师一直很信任我。”

  柏星轻轻放下细长的咖啡勺,本就如花笑靥,眸光亮起时,夺目得更叫人移不开眼,“那你知不知道,柏星系列,到底有没有大结局啊?”

  “这……”陈淼侧身看着柏星,被她身上飘来的香味勾住了魂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柏星笑道:“我听说有未公开的遗稿哦。”

  陈淼傻笑起来,“确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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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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