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治仍是压低声音道。
“伯言，我令人送你回府。”陆逊眼眸一转，欣然称是。
“有劳大人费心。”
片刻之后……
朱治府邸后门处。
随着“吱嘎”一声响起，一名身穿葛布厚袍、头戴帻巾、白发苍苍的胖老头儿，呵呵笑着走出后门。
“你这后生当真懂事，也罢！老夫与陆公府上一名管事私交尚可，你且随老夫来！
你切记，万万不可多话，只听老夫与那管事如何分说即可！”
其人话音甫落，后门中便钻出来一个身材瘦削、衣着上满是补丁、蓬头垢面的樵夫。
那人一钻出来，便唯唯诺诺地向那胖老头儿连连行礼。
“大人放心！大人放心！仆决不多话！兼且，仆可保证，此柴薪必与贵府所用别无二致。”
那胖老头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善！随老夫来！”
这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便如此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朱治府邸。
二人走远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后，探出一个人头来。
那人摇了摇头，复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藏在了那颇为粗壮的树干之后，嘴中还嘟囔了两句。
这一幕，却未逃过，躲在二楼琐窗朱户后，正仔细观察着这一切的那双锐目。
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并下意识地将自己负于身后的拳头，捏得“咔吧咔吧”作响。
同样的一幕，在吴郡陆家的府邸上演……
然而，不同的是，那盯梢之人刚刚露出头，便被陆家的高手一刀枭首。
陆逊之祖父、已经致仕的陆纡，戴着纶巾、拄着拐杖走出陆府大门。
这老头儿用手中的拐杖用力顿了顿石板地，对自己面前的空气、中气十足地喝道。
“尔等听真！如再有下次，当心尔等之首级！速滚回去！将老夫之原话，禀于尔等之主子！”
言罢，老头儿侧过头倾听半晌……
除了乌鸦“嘎嘎”啼叫之外，四周毫无动静。
于是老头儿怒极反笑。
“孙权小儿！当真欺我吴郡陆氏无人邪？”
说着，老头儿再次用力一顿拐杖，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给老夫动手！”
老头儿话音甫落，便见到陆家这座巨大宅邸的四周，陆续爆出一大蓬、一大蓬的血花、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后，惨叫声戛然而止，仅余乌鸦欢快的“嘎嘎”声，响彻四周。
陆纡冷哼一声。
“哼！孙权小儿欺人太甚！将细作首级，送至吴侯府……
且慢！老夫不可惊扰吴老夫人，你等将此首级送至孙权公廨门前！老夫此番，定要向孙权讨得说法！”
陆府后院之中，“樵夫”陆逊尚且来不及梳洗、更换装扮，便听到了四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于是乎……
陆逊登时懵逼。
啊这……
阿翁（即祖父）要疯？
此时绝非与孙权撕破脸皮之最佳时机也！
情急之下，“樵夫”陆逊再也顾不得梳洗干净、更换装扮，当即三步并做两步，向府门之外飞奔而去。
怎奈何……
陆家的这处宅邸，其面积委实是过于巨大。
由是故，当“樵夫”陆逊气喘吁吁地穿过正厅、跑到前院之时……
便已经见到自家老太爷，神采飞扬到仿佛连其人那雪白须髯都在飞舞一般，拄着拐杖向自己走来。
其人身后，尚有一相貌极其普通、即便站到街边都不会有人看其一眼之人，此刻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家老太爷。
“樵夫”陆逊看了那人一眼，先是下意识地想要将其忽略，旋即……
陆逊便反应过来。
其人在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个名词：
细作！
而且……是王牌！
霎时间，陆逊秒懂了一切。
难怪……原来如此！
所以说，在历史上，即便刘备身经百战、精于用兵，最终也还是在猇亭之战中输给了陆逊。
而且，刘备输得一点儿都不冤。
因为陆逊，绝对不逊于诸葛亮分毫。
人家也确实有，与诸葛亮同样单独列传的资格。
只可惜，陆逊的嫡亲孙子、陆抗的儿子陆机，没有遗传到其阿翁的智力。
否则何来“鹤唳华亭”之言？
陆逊在一瞬间，想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后，来不及细想，便向那名王牌细作作揖道。
“敢问先生，卫将军近来安好否？”
那相貌极其普通之人，闻言微微一笑、并向陆逊躬身还礼。
其人用一口地道至极、就连陆逊这个吴郡本地人，都听不出任何异样的吴郡方言道。
“君子，此地尚有暗哨，请君子随陆老先生入堂内相叙！”
其人一眼便能看穿“樵夫”的真实身份，由此可见，这细作确实是王牌。
陆纡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阿逊当真了得，我吴郡陆氏后继有人也！”
少顷……
陆纡端坐于后院偏厅之中，陆逊侍立于其人身后……
仍是“樵夫”扮相。
那王牌细作，则端坐于陆纡下首，显得颇为不卑不亢。
其人身份既已暴露，此刻便毫无掩饰道。
“陆老先生、陆家君子，仆乃山阳郡昌邑县满季白（季白，显然是此人之字）也。
仆已在季才先生（陆逊之父、吴县县令陆骏）幕下任吏两年有余，始终谨言慎行，兼且颇受令君（还是指陆骏）赏识。
而今，仆既知孙权大势已去，便欲报令君赏识之恩，故有今日之变也。由此而惊扰陆君子，乞请君子见谅！”
言罢，其人站起身，向陆纡身后的陆逊深施一礼。
陆逊含笑还礼之后，陆老头儿向下挥挥手，示意满季白坐下。
陆逊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于是其人追问道。
“敢问季白先生与西域大都护满使君，是何关系？”
陆逊说的，乃是满宠。
满季白含笑作揖道。
“君子，实不相瞒，西域大都护乃仆之族兄也，早在家族兄昔年投靠曹孟德之时，仆便已跟随家兄至许都也。”
陆逊至此，已然完全摸清楚了，这个满季白的大致身份：
满宠族弟兼心腹、赵旻手把手培养出来的首批细作之一、江东细作之首脑人物！
简言之……
满季白可直接与赵旻互相传书信！
那么……
陆逊目光炯炯地看向满季白。
后者瞬间读懂，其中所蕴含之探询之意。
于是后者重重颔首。
“诚如某主卫将军所言，君子果为天纵奇才也！
一切，诚如君子所料，故而方有今日之事！吴郡陆氏，自即日起，已无需再忍辱负重！”
陆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既如此，不知季白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满季白闻言……
一对眸子之中，璀璨精光乍现。
“仆以为，当尽斩孙权之耳目焉！”
陆逊闻言大惊。
“季白先生竟有如此把握？季白先生须当心打草惊蛇！”
满季白呵呵一笑。
陆逊瞬间便放下心来。
“原来如此！季白先生忍辱负重多年，一朝出手，竟宛若雷霆！逊甚感钦佩！”
陆纡陆老头儿，对自己的大孙子愈发满意起来。
老头儿很欣慰：如此看来，老夫之吴郡陆氏，即将登顶吴郡四大家之首也！
陆逊心道：某昔年败于卫将军之手后，埋头苦学五年，而今自以为智计无双，却犹不及卫将军麾下一细作……
唉！可悲！可叹哉！
陆逊却不知……
满季白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但其人心中却早已惊骇万分！
啊这……
仆虽早已听闻主公夸赞此子，却委实未曾料到，此子竟妖孽至斯！
某可曾告知此子，某有何具体计划？
未曾也！
然则……
此子为何竟能猜到一切？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某自以为已不逊于族兄，如今方知，某实为井底之蛙也！
如是般，陆逊、满季白二人……
【作者题外话】：接着上一章继续为您说。
其实“画蛇添足”的典故出自成书于西汉的《战国策》，但姜维的“为蛇画足”之语，拟之《战国策》则精炼，比于“画蛇添足”则生动，似乎别有韵味。
蛇固无足，子安能为之足？--《战国策齐策》
陈寿所言“姜维粗有文武”恐非事实。
看诸葛亮和钟会的姜维的高度评价，便可知姜维才华横溢；随后主入洛阳的郤正，又称维“手不释卷”，可知姜维应是文武全才，绝非“粗有文武”。
亮曰：“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李邵）、季常（马良）诸人不如也。其人，凉州上士也。”--《蜀书十四姜维传》
（钟会）谓长史杜预曰：“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诸葛诞）、太初（夏侯玄）不能胜也。”--《蜀书十四姜维传》
郤正曰：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蜀书十四姜维传》
不可否认的是，姜维屡兴兵甲而无功而返，既无武侯之“军戎功业”，也无蒋费之“休兵养民”，确系一短。
至于陈寿对姜维的贬损，无疑是出自益州豪族对“外来势力”的反感。
注：陈寿是巴西豪族，入晋后还为本郡中正，担任中正需二品级别，可知其地位。姜维是凉州天水人，在蜀时征募军旅，徭役不止，故蜀人恶之。
维率部追击，最终不克而还。一如张翼所言。可叹“为蛇画足”者，最终却成了姜维。
可谓医者不能自医。
下一章咱们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