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皆端正了各自的态度,并对彼此愈发尊敬起来。
如是般,本就颇为谦逊的满季白,此刻更加谦卑有礼。
“仆仅奉命而为耳。陆君子见微知著、窥一斑而知全豹,仆对君子钦佩至极!”
陆纡笑着扬起了手。
“季白,阿逊,你二人勿要再相互抬举,正事要紧!”
说着,老头儿转首对自己大孙子道。
“阿逊,你亦坐下!”
陆逊向自家阿翁行礼后,坐到了其人下首、满季白的对面。
陆老头儿这时才向自己大孙子陆逊询问,其人方才至朱治府上之事。
陆逊丝毫不避讳满季白,将小半个时辰前,朱治府上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于陆老头儿。
“阿翁大人以为,孩儿适才与君理叔父所定之计如何?”
陆逊与朱治商定的计策,其实并不复杂……
越是行之有效的计谋,往往越简单。
因为环节越多,不确定因素也就越多,因此越容易出错。
陆逊、朱治二人商定之策,简言之,只有一点:
架空孙权!
当孙权打出自己手中最后一把王炸之后,其人手中可用之牌,便已经少得可怜了。
江东不是卫府,在此时的孙权,还没有建立起自己较为成熟、完善的中军制度。
因此,这时的孙权,中军(可理解为孙权的直属部曲)兵卒数量,远不及赵旻多。
放到此时此刻,这对于孙权而言,是足以致命的弱点!
因为,江东本土士人们的部曲数量相加,已然远远超过了孙权的中军数量,甚至已达到了四到五倍之多!
由是故,孙权才会骤然加强,对江东本土士人的监视。
也因此,在听罢陆逊与朱治商定的计谋之后,陆纡老头儿与满季白,皆拍案叫绝。
满季白此时,已对陆逊佩服到五体投地。
在满季白看来,陆逊思虑缜密、做事周全、行动果断,绝对不逊于其人之族兄满宠半点。
但话说回来……
陆逊终究所知有限,而且因孙权相对保守的战略之故,导致其人眼界被局限于江东一隅。
简言之,陆逊因为看不到赵旻的全盘布局、更因为其人手中的牌着实有限,所以其人谋划虽极为精巧缜密,却难免失之于狭隘、显得不够大气……
好吧,这一点,是江东上下、全体人的通病,不能过于苛责陆逊。
在历史上,江东上下唯三有大局观、大格局之人,也就是太史慈、周瑜、鲁肃三人,而今皆在卫府。
综上所述,满季白先是对陆续、朱治商议出来的妙策加以赞赏、钦佩,其后方才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
“陆君子之计虽妙,却失之于缓。此外……”
言及于此,相貌极其普通的满季白微微一笑,一对眸子骤然变得精光湛然。
“陆君子有所不知,某适才已然下令。而今,禁锢吴郡诸家名门望族之桎梏,恐已悉皆消除也。”
满季白此言一出,陆纡、陆逊祖孙二人,瞳孔同时遽然一缩。
这番话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
但陆逊对此早有预料。
是以其人瞬间便反应过来。
“季白先生之意为……”
满季白重重颔首。
“正是如此!”
陆逊哈哈一笑,霍然起身、向其人阿翁躬身行礼。
“大人,孩儿这便赴吴县县衙,请家父出兵!”
陆逊的反应,使满季白非常满意。
然而……
陆纡陆老头儿却制止了陆逊。
“阿逊且慢!此事暂且不急!”
陆逊一怔,旋即再次向陆纡深施一礼。
“祖父大人,孩儿以为,某等当趁孙权反应不及之时,及早行动方是!”
陆老头儿哑然失笑,指着自家大孙子笑骂道。
“阿逊所言极是,然则……你如此模样,又岂能指挥我陆家部曲乎?”
老头儿说得没错。
因为此刻的陆逊,仍是一名“樵夫”。
陆逊失笑行礼、并向陆纡及满季白告罪后,便匆匆跑去梳洗、更换衣冠。
陆逊走后,陆纡抚着自己雪白的须髯,含笑看向表情平淡的满季白。
“季白先生,诚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番某等既与孙权彻底翻脸,便须格外提防其人之后手焉。”
满季白在心中默默计算一番后,便果断道。
“陆老先生尽管放心,至多七日,卫将军所遣之大军,必可兵临吴城之下。
陆老先生若与吴郡朱氏、顾氏、张氏,以及丹阳郡君理先生联手,可有把握架空孙权七日之久?”
满季白也是蔫儿坏,其人故意将“七日之久”咬得极重。
于是乎,陆纡佯作愠怒起来……
愠怒之下,就连其人雪白的须髯,都仿佛跳了起来。
“荒谬!区区七日耳,季白先生莫非欺我江东各家无人邪?”
满季白微微一笑。
“既如此,陆老先生又何惧之有哉!”
陆纡登时转嗔为喜。
其人哈哈一笑道。
“季白先生言之有理,然则,此事尚需先生鼎力相助方可!”
满季白自信一笑。
“陆老先生尽管放心,此番便请陆老先生见识一番,卫府潜藏于江东之实力,究竟强到何等地步!”
陆老头儿闻言,心中踏实不少……
但与此同时,其人又莫名感到心惊肉跳。
满季白并没有给老头儿深思的时间。
其人继续道。
“陆老先生此番既如此信任于仆,则仆必向卫将军如实禀明一切。
待江东尽归于朝廷之后,陆令君至少可任两千石也。”
两千石,在东汉专指太守、国相,相当于后世的省部级大员。
陆老头儿闻言大喜。
“季白先生以为,老夫之长孙伯言如何?”
满季白忍不住莞尔一笑。
“陆老先生尽管放心,卫将军既如此赏识陆君子,又岂会使明珠暗投乎?
哈哈,假以时日,陆君子任九卿绝无问题,甚至于任万石之职,亦未可知也。”
万石,指的是三公、大将军等等,国家级领导人职位。
由此可见,这个满季白,同样也是一名画饼高手。
陆纡不敢再幻想下去了……
老头儿担心自己继续高兴下去,可能会乐极生悲。
满季白正准备与陆老头儿仔细解释一下,己方的行动计划……
蓦然听得院中传来一个声音。
“主君!主君!君理先生求见主君,今已至前院焉!”
朱治朱君理既然能够来此,便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于是乎,陆老头儿看向满季白的眼光,便多了几分意外、惊喜。
满季白作揖道。
“陆老先生如今,是否已有更多把握?”
陆老头儿含笑颔首。
“季白先生,如若吴郡顾氏及张氏不与老夫为敌,则仅我吴郡吴县华亭陆氏,与丹阳郡故鄣县朱氏联手行事,便足矣!”
陆老头儿之所以不提吴郡朱氏,是因为出身于丹阳郡朱氏的朱治,与吴郡朱氏之间实为同一族的两个分支。
朱治、朱桓二人,虽籍贯不同,实则同属一族。
满季白哑然失笑。
“陆老先生勿要过急,一切尽在老先生掌握之中!”
满季白话音甫落,便又听得院中传来一个声音。
“主君!主君!顾子叹(顾雍胞弟顾徽)求见主君,今已至前院焉!”
陆老头儿闻言,惊喜不已。
然而……
这一切并未结束。
张允(出身于吴郡吴氏,张温之父)、全柔(吴郡士人,朱据连襟儿全琮之父)二人,也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赶到了陆府。
陆老头儿此刻,红光满面,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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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武三年(222)刘备兵败夷陵,在江北负责抵御魏军的黄权,归途断绝,便率部降魏。
权入魏后,甚见尊崇。被曹丕赞为“陈平、韩信弃楚归汉”,拜镇南将军,仕途坦荡,一路做到了车骑将军,仪同三司。还兼领益州刺史。
所谓“镇南将军、益州刺史”隐喻何物,不言自明。
文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使之陪乘……后领益州刺史,徙占河南。景初三年,蜀延熙二年,权迁车骑将军、仪同三司。--《蜀书十三黄权传》
可笑的是,在蜀国人的笔下,黄权这个在敌国“位居宰辅”的叛臣,竟然是“晚年不幸,流徙到蛮荒之地”的悲情人物。
偏任东隅,末命不祥,哀悲本志,放流殊疆。--《季汉辅臣赞》赞黄公衡
注:“殊疆”即荒蛮不毛之地。一般指代与汉文化相异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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