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蔽之,就算仲长统本来是个有为青年,在见识到这乱世之后,也变成了一个愤青。
注意:仲长是复姓,单字“统”为其人名讳。因王莽之故,东汉名讳单贵双贱。
总之,当卞夫人转述赵旻对仲长统的赞誉之言后,仲长统居然欣然笑纳。
而且,其人只是含笑向赵旻躬身行礼,丝毫不因赵旻权势滔天而态度谦卑。
其人之“狂”,由此可见一斑。
西京董、贾、刘、扬,乃是前汉四大高士。
然而,赵旻以此称赞仲长统…
其实一点儿都不为过!
唯一遗憾的是,如此博学多才、如同“东邪”黄药师一般的“狂士”,居然在《三国志》中无传。
于是乎,赵旻见仲长统对自己的赞誉坦然受之而毫不矫情,登时对此人更加欣赏。
“京兆尹学得公理先生为学官,登时增色不少!此京兆尹学子之大幸焉!”
赵旻原本以为,仲长统会对此欣然笑纳。
然而…
后者却连连自谦道:“太子太傅过奖,统实愧不敢当。”
赵旻正对此疑惑不解时…便听仲长统语气中带着钦佩道。
“太子太傅有所不知,京兆尹学,乃至于三辅三学之中人才济济,巨鹿张子明老先生、统同乡凉伯方之才皆高于统;
此外,陈郡袁曜卿、北海邴根矩及管幼安、河内张公仪昆仲、乐安国子尼皆博学之士也。三辅学风日盛,盖因此一众高士之故,统深表钦佩!”
赵旻听得瞠目结舌。
因为仲长统所言之人,皆为汉末三国著名的逸士。
他们分别是:张臶(音同荐,三国最长寿之人)、凉茂、袁涣(与袁绍没有亲戚关系)、邴原、管宁、张范张承昆仲(留侯张良后裔)、国渊。
赵旻做梦都想不到,这些史书记载不愿做官之人,居然扎堆儿来到三辅,并且不约而同地当起了三学中的老师(三学之学官是要授课的)。
卞夫人含笑补充道:“夫君有所不知,除此之外尚有颖川邯郸子淑,今已在南阳郡学授课也。”
卞夫人所说之人,是汉末三国另外一个寿星、颖川名士、书法家邯郸淳(邯郸是复姓,其人名讳为淳)。
赵旻这下恍然大悟。
其人又惊又喜地看向自己的贤内助加女王。
“阿…咳咳,夫人,此皆车马行之所为?”
卞夫人自谦起来。
“非也非也,此皆因夫君设三学有教无类之故也,妾仅顺势而为耳。”
仲长统呵呵一笑。
“卞夫人何必如此自谦?太子太傅只知设三学而不知择名师以授课,若非卞夫人令车马行四处寻访名师,三学又焉得今日之盛哉!”
狂士就是狂士,仲长统根本不考虑、或者准确来说,是其人不屑考虑赵旻这个当事人的感受。
但话说回来,赵旻非但不会尴尬、动怒,反而颇为开心。
因为这确实是赵旻考虑不周之处:其人只成立了学校、编纂了教材,却忽略了名师的作用…
赵旻本人天资极其出众,使其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惯性思维:
只要教材编纂完善、又加以注解,那么老师不需要太高水平,亦可顺利教授学子。
简言之,赵旻虽是打着“有教无类”的旗号,但做的事,却是实实在在限制了天资平庸之学子的求学之路。
名师之所以是名师,不止在于其人水平多高,更在于,其人可以将曲高和寡之大道,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地讲解给学生听。
所以,学校、教材、名师这三者,实则缺一不可。
万幸有卞夫人,及时为爱郎查漏补缺,弥补了这一短板。
刚刚见到仲长统之时,赵旻并未想到,这些名士实际上,是被卞夫人招揽到三辅三学任教的。
使赵旻恍然大悟的原因,是因为邯郸淳本在荆襄,刘表归顺朝廷之后,其人便到了南阳郡任教…
若说这其中没有车马行的影子,赵旻根本不信!
为了能够更好地贯彻落实爱郎的“三学制”,实现爱郎打破“知识垄断”之目的,卞夫人确实煞费苦心。
由是故,赵旻饱含深情地看向自己的心肝儿,而卞夫人也心有灵犀地看向自己爱郎。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
仲长统这个狂士,毫不知趣地打断了夫妇二人之间的浪漫。
“太子太傅既已至此,不如随统一同参观一番京兆尹学如何?”
夫妇二人自无不可。
而二人身后的那三个孩子,早就想进京兆尹学参观一番。
于是乎,一行人走进了京兆尹学的大门、并绕过了门内那面古朴的影壁,看到了影壁后那一间间学舍。
霎时间,众人只觉,一股浓郁的学风,仿佛扑面而来。
这浓郁的学风,自然是由学子琅琅读书声、学官朗声授课声,以及前院中学子手捧书卷、互相讨论经典之声交织而成。
然而…
仲长统却毫不驻足,迈开大长腿、径直向前快步走去。
这厮长年在外游历,早已练就出过人的脚力。
所幸赵旻、卞夫人连带着仨孩子,脚程都非同一般。
是故,一行人跟在仲长统身后,绕过前院、学舍、中院的学官公廨、后院宿舍及学子习乐之琴舍、奕棋之奕舍、正为学子准备丰盛饭食之庖厨,径直走到了校(音同较)场。
赵旻等人一路行来,登时对这占地极广、自成天地之京兆尹学,留下了深刻印象。
然而…
当即将行到占地足有五六十亩的校场上时,赵旻等人再次刷新了对京兆尹学的认知。
尚未行至校场,众人便已听到“隆隆”蹄声、“欻欻”箭声以及“砰砰”闷响。
待行至校场,众人只见,着窄袖短褐的学子们骑在马上,在学官指挥之下,列为一队队整齐骑队,正挥舞着木枪进行临阵演习。
骑兵场外的硬地之上,一名学官手持木制环首刀,正在教学子们近身刀法。
箭场之上,一队队学子,正在学官指挥之下练习箭术。
赵旻等人这才得知,那“隆隆”蹄声、“欻欻”箭声以及“砰砰”闷响之来源。
这时,小孙绍突然开口道:“姑父大人,孩儿亦欲在此学习!”
赵旻狠狠瞪了孙绍一眼。
“阿绍休得胡闹,你在家中所学,与在此地有何不同?”
这句话,已经暴露出许多信息。
赵旻话虽如此说,但其人心知肚明,京兆尹学绝非只教儒家经学那种,教学功能单一的学校。
最为关键的是,赵旻家中的教育资源何等优质?
京兆尹学的教育资源,即便与赵旻家中相比,也绝对不会差太多。
当然了,必须抛开赵震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不提。
呵斥完毕孙绍之后,赵旻看向仲长统,对其人正色道:“公理先生,左冯翊、右扶风之学,亦如是邪?”
仲长统微微一笑,颇为自傲。
“回太子太傅,岂止三辅之三学,便是河东、河内、河南之郡学,亦如是焉!”
简言之,司隶校尉部之三学,皆如京兆尹学一般文武兼备。
再简言之,这都是大汉未来公务员的摇篮。
再再简言之,若当真如此,赵旻又何惧“知识垄断”、“门阀政治”之有?
那么,一个尤其关键的问题来了。
“公理先生,京兆尹学三千六百九十二学子之中,出身于屯田农户、屯田士家(低阶兵卒之家)者,计有几何?”
仲长统瞬间便洞悉了赵旻的意图。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作者题外话】:这一章咱们聊一聊汉末三国高寿之人。
除了张珔之外,还有一些名人同样高寿。
东汉末年,号为丧乱。借用曹操的《蒿里行》来说,便是“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在此环境下,生存已然艰难,遑论平安长寿。不过梳理《三国志》及相关史料,依然可以辑录出部分高寿之人。
这些宛如南山之松的寿星,虽然出身不同、事迹各异,但均见证了汉末的大乱之世。
咱们列举并论述汉末三国时代寿数超过九十岁之人。这些耄耋老者,无论以何种标准看待,均属高寿之人;
在丧乱之世的环境下,这些人也显得弥足珍贵。
其实“高寿”一词颇为抽象,并无明确的划分标准。
孔子认为“五十”是知天命之年;
孟子认为“七十者可以食肉”是治世之兆。
按《释名》,七十曰耄;
按《礼记》,八十、九十曰耄。
七十曰耄,头发白耄耄然也。八十曰耋,耋,铁也,皮肤黑色如铁也。--《释名释长幼》
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礼记曲礼》
由此可见,长寿的判定标准,自古以来便莫衷一是。
咱们之所以选取“九十”为高寿的界限,主要是以当时的政令为依据。
曹操在建安二十三年(218)曾下令减轻百姓负担,政令称“老耄须待养者,年九十已上,复不事,家一人”。
(魏)王令曰:去冬天降疫疠,民有凋伤,军兴于外……老耄须待养者,年九十已上,复不事,家一人。--王沈《魏书》
这句话翻译过来,便是治下人户中若有年龄超过九十岁者,可以免除该户中一人的赋税徭役。
严格来说,这条政令的执行标准相当苛刻。且不说汉末乱世究竟有几人能够活到九十岁;即使活到了九十岁,也只能减免该户人家中一人的徭役而已。
汉魏时代男女往往早婚,九十老者的子女辈也应该在七十上下。按照魏晋时代的官方律令看,超过六十五岁的老人,本就应该免除徭役。
男女年十六已上至六十为正丁,十五已下至十三、六十一已上至六十五为次丁,十二已下六十六已上为老小,不事。--《晋书食货志》
由此可见,曹操这番政令实属假仁假义,对于改善百姓生计方面并无太多实际意义。
不过这也能说明,即使政令苛暴如曹魏,也把九十以上的老人视作高寿。
有鉴于此,咱们主要以汉末三国时代的九十老者作为论述对象。
汉、魏政权的高寿之人,有董卓之母、高柔、吴普、乐详、司马孚、邯郸淳等人。
(1)董卓之母
董卓在初平三年(192)四月遇刺身亡,驻守郿县的董氏亲族也尽数被皇甫嵩所杀。
(王允)使皇甫嵩攻(董)卓弟(董)旻于郿坞,杀得母妻男女,尽灭其族。--《后汉书董卓传》
董卓兄弟子侄并死,其老母时年九十,一路“走至坞门”,展现出了顽强的求生欲。
(董)卓母年九十,走至(郿)坞门,曰:“乞脱我死”,即斩首。--《英雄记》
不过鉴于董卓与士大夫集团结怨甚深,因此董母未被宽恕,仅留下“乞脱我死”的遗言便被斩首,算是子债母偿,令人叹息。
(2)吴普
吴普是名医华佗弟子,专攻五禽戏。所谓五禽戏,即模仿虎、鹿、熊、猿、鸟等五种动物的姿态,做出不同的动作,抻拉关节,疏活血脉,可以理解为一种原始的健身体操。
(华)佗语(吴)普曰:“吾有一术,名五禽之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亦以除疾,并利蹄足,以当导引。”--《魏书方技传》
下一章咱们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