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急匆匆唤女儿回家,颜鸢就知道回去是要被兴师问罪的。果不其然,颜太傅挺着他油腻的大肚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了根戒尺,“给我跪下!”
颜鸢站得笔直,“我为何要跪?”
颜太傅吹胡子瞪眼,将戒尺砸在颜鸢身上:“你还懂不懂礼数!嫁给个傻子就权当自己是傻子了?!我太傅府怎么教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颜鸢过去是京城出了名的知书达理,处理事情也明面上从不声张,太傅虽宠爱庶女颜筝儿,但对嫡女颜鸢也是加以尊重和看好。当初颜鸢为了不嫁给六王爷投湖把太傅气得不轻,一是觉得女儿不顾颜家的安危,二是京城要穿颜鸢和二王爷有私交,这都让颜家失了脸面。
昨夜他竟听闻颜鸢为了傻子王爷和皇帝拌嘴,还真是不拿脑袋当回事。皇上虽然没怪罪,可这事儿往外传,就是给他颜家丢面子。
颜鸢顺手接住戒尺,动作利落,行云流水,“常言道,出嫁从夫,您现在管不着我。要是想打女儿,您不是还有个宠爱的庶女吗?怎么我救夫君就是丢人,她诽谤造谣我与二王爷有私交,就不算是给颜家抹黑了?”
颜鸢会找原因,这颜太傅什么都不爱,就是爱小妾,爱面子。小妾有时候不护着,面子死都要护着。
颜太傅听了这话,呵斥道:“有你这做姐姐冤枉妹妹的吗?!”
“是不是冤枉她,我有证据,您说我冤枉颜筝儿,您可有证据?”
太傅看她信誓旦旦,狐疑地喊来了小女儿,语气要柔和许多,“筝儿,你可有与那二王爷有私交?”
颜筝儿瞬间梨花带雨,小脸皱在一起,“父亲,筝儿还未出阁怎么会做出格之事?”
太傅轻叹,“无风不起浪,你需要好好反省自己的言行举止,莫要惹人非议。”
颜鸢深深无语两人一唱一和,颜太傅对自己和对颜筝儿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颜鸢撇撇嘴,“您这是明摆着的偏袒,我可是手里握着你小女儿坐垫破事栽赃我的证据,您浅浅一句话就想打发我了事?”
颜太傅语气柔和下来,“鸢儿,修得胡闹。”
她这下算是明白了,感情只要外面传得是谁,他就以为谁该受罚。大家闺秀犯错罪当杖责,小女儿犯错哄只需掉两滴眼泪便可。
“我府中尚且有事,便不在这里打扰你们父女情深。再怎么说咱们也都姓颜,我断然不会把事情传出去,让人看颜家的笑话。市井小儿之为我不屑去做。请太傅记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能用戒尺扔我的人不存在于世。”
颜鸢前脚踏出门,便听太傅喊道,“且慢!”
颜太傅追出来,用极为冷峻的眼神打量颜鸢,“你过去可不是这样,是什么让你变化如此之大?”
颜鸢莞尔一笑,又似从前,“当然是父亲大人无私的偏爱所致。”
她也不再装乖乖女,她索性坑太傅一把,让他为自己的性情大变做个幌子。
太傅果然神情有些变化,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熟悉又陌生的颜鸢。记忆里的颜鸢落水之前都是乖巧的孩子,如今变得飞扬跋扈,有些无情。
还真不怨颜鸢无情,颜鸢只是有来有往,人对她好,她便十倍奉还。人对她不好,她也十倍奉还,仅此而已。
因被太傅喊回府训话,颜鸢忘记与四王妃还有约定。直到回了王府看见四王妃端在在正堂品茶,颜鸢才猛地想起。
“六王妃的记性可不算好”,陈暮雨在四王府早早地备好了茶与点心,静候颜鸢来临。没想到日上三竿,四王爷那家伙都下朝了,演员还是没过来。她索性就到六王府来寻,本以为颜鸢放自己鸽子,问了管家才知道颜鸢被太傅喊回了颜府。
颜鸢笑道:“不是记性不好,是破事赶来地紧急。嫂嫂可有用膳,我这就喊人准备。”
陈暮雨也不客气,任由颜鸢张罗。昨夜之事陈暮雨也都听说了,只觉得颜鸢这人孤勇,豪气,不似闺阁里的小姐。
陈侍郎喜欢在家里舞刀弄剑,陈暮雨小时候没跟着少学,因而伸手不错。那日在水云楼,见颜鸢功夫不浅,藏在楼阁上几乎无人发现,从楼阁一跃而下从容不迫。她是又惊又喜,生出一种对会武功女子的惺惺相惜之感。
“你倒是有胆量,我以为京中悍妇唯我出名,没想到弟媳比起我来只多不少。”
颜鸢笑道:“四王爷虽不看好我们夫妇二人,嫂嫂却截然不同,颜鸢又惊又喜。”
陈暮雨知道四王爷是个什么人,牵强笑了笑,正色道:“见笑了,四王爷此人虽嘴毒,心底却还是善良。有些事情上想法和常人不同,我同你一见如故,有些话便直接告诉你。四王爷常觉得六王爷可怜,生下来也是被人欺辱,私下里会照顾他,明面上跟着人欺负。他见你能光明正大地保护六王爷,实际上还是松了口气。”
颜鸢倒是觉得这话新鲜,四王爷的毒舌可是出了名,上次喝醉酒还在水云楼骂人,这又作何解释?
“总有些事情弟妹是不懂的,你不妨也试着放下对四王爷的成见。若他真是那么差劲的人,我又如何能守他如此之久”
陈暮雨的话不无道理,颜鸢将信将疑。陈暮雨在六王府用膳,对百里慎之和傅君夏也都恭敬,毫不掩饰对江湖神医傅君夏的崇拜之情。
百里慎之缠着颜鸢,嫌待在府中太闷了,想出去玩耍。颜鸢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傅君夏想跟着,被颜鸢瞪了回去。“你的药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才能踏出六王府。”
傅君夏不服气,“颜鸢,我是你好友,又不是你奴隶,你奴役我也就罢了还限制我的自由。”
百里慎之站在颜鸢身后,悄无声息地给傅君夏使了个眼色,傅君夏闭嘴,只得乖乖钻回屋里研制草药。
长街繁华,颜鸢却带百里慎之到了城外,大片的田野和荒地映入眼帘。
百里慎之吵着要出来玩,颜鸢也只散散心,看看好风景,便顺了他的意。出了城门没走好远,顺着城墙却看到一群衣衫褴褛背靠城墙,挤做一堆的难民。
颜鸢哄着百里慎之过去看看,谁知没走到近处,那群人便疯了一般扑上来,喊着“抢啊!”
百里慎之捂着自己的钱包,被一群人围在里面,“娘子,他们抢我东西!”
颜鸢喊道:“松手给他们就好”。
果然那群人拿了钱包便不再围堵,竟苦着一张脸谢过他们俩。
城里城外来两处景象,颜鸢看他们在烈日炎炎之下蜷缩在城墙一角,啃着已经干裂的饼,不由得一阵心酸。
“城内不准近吗?”颜鸢问道。
“士兵前天打死好几个人,俺们不敢去,家也让水淹了,回不去。活不了人啊!”
颜鸢见状,心里更不是滋味。她从前也见到过成片的灾民,却也只能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如今身在皇城还是皇宫贵族,照理说该能有些话语权了。可惜百里慎之是个傻子,能不被人欺辱已是万幸。
她正感慨,打算折回京城多买些食物带出来。却见手腕被一双手有力地握住,隔着轻薄的衣裳,微微发烫的温度传来。
百里慎之正两眼泪光地盯着她哭,嗓音低沉,直叫人心疼,“娘子……那个弟弟好可怜……”
颜鸢顺着百里慎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儿,脸上全是泥土,看不清楚五官。颜鸢走进轻抚他的额头,被手心的温度下了一跳。
“夫君,快把孩子背上”,一旁的母亲充满警戒心将孩子抢回去,“你们要做什么!”
颜鸢温声解释,“这孩子烧得这么厉害,你忍心不管不顾?不然你随我们先进城,晚些我们一起回来。”
这妇女仍旧狐疑地盯着他们,旁边的大汉站出来,“不然我一样跟着,她男人逃亡路上犯病死了,孤儿寡母不安全。”
这下妇人才肯抱着孩子进城,大汉搂着孩子,夫人紧跟着颜鸢二人进了城。
妇人和大汉只见跟着人家走到了六王府,乡下人哪见过这种派头的大门,吓得不敢进去。
“愣着作甚?孩子烧得不轻,府上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还不赶紧进来?”
颜鸢见两人唯唯诺诺,无奈喊来下人,“给两位安排点茶水饭食休息一番。”
百里慎之倒是有眼色地把孩子从大汉手上抱过来,龇牙咧嘴地笑着,“娘子,我把宝宝拿去给臭大夫!”说完便一溜烟没了影子。
颜鸢冲两人笑了笑,“放心,他虽然有些痴傻,却是个善良的人。你们先歇着,我过去看看。”
妇人在厅堂里坐立不安,大汉比她适应得快,“我们这是遇上贵人了。”
妇人看着门外的月亮墙和院子里蜿蜒的回廊,双目湿润起来。十几年前,她才十一二岁,钟鸣鼎食之家,何尝不是这幅场景。甚至家中比起现在六王府的气派豪奢,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前朝入今朝,家中但凡和政事有所牵连之人皆死于非命。她父亲感受到了东篱的蠢蠢欲动,将她嫁给乡野村夫,给她银钱逃命,灭国时,她这才躲过一劫。
清贫地生活了十几年,一场饥荒死了无数人,她的大女儿被活活饿死。漫山遍野饿殍于途,无奈只能举村逃亡。逃亡路上她丈夫为了保护包括她和儿子在内的若干村民,被群狼活活咬死。她这才狼狈地逃到了京城外,不料儿子终究是小,身体弱,高烧不退。
若不是这对年轻夫妇出手相助,只怕是留不下一条命来。思绪间,妇人热泪盈眶。
颜鸢要带妇人和汉子去瞧一瞧服药睡下的小孩儿,见妇人满脸凄恻,心下一软,送去一张手帕。
“孩子已经服药睡下了,烧都要退了,随我去瞧一瞧,快别难受了。”
妇人见了孩子更是泪如雨下,但还是忍住不肯发出声音。妇人急忙从破旧衣衫里摸出了一块牌子,像是玉制成的 ,上面可这仙鹤的纹路。
妇人一个劲儿地塞给颜鸢,“还请您务必手下,我在没有其他能表达心意的东西了!这玉自我出生便跟了我,从前我也算大户人家,这不是寒酸的东西,能聊表心意。还望您收下!”
颜鸢自然是不乐意承人好意,推搡一番后,妇人直接将玉牌塞进百里慎之手中,“都是一样的,您两位就手下,我心里也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