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接客的前厅突然传来嘈杂声,哭声、惊呼声与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我惊得从月娘怀里弹起来。
“吱吖”一声,房门推开,衣衫破碎的花娘被几个小妖搀扶着进来。
还未来得及站稳,花娘便扑到了月娘脚下,泪流满面。
“那畜生就不是人!他用鞭子抽我,把他的亵裤塞到我嘴里,还要把我的手和脚绑起来。”
“特别是,他还说,他说华公的案子有他的手笔。”
花娘泣不成声,愤恨地说。
“我实在难以忍受,就杀了他。”
“月娘,你不要怪我。”
我被这场景吓得呆愣在一旁,月娘迅速反应过来,朝小妖呵斥:“愣着干什么,快把宁姐儿带下去!”
又回身扶起哭倒在榻上的花娘。
小妖们又把我带回月娘的院子里荡秋千。隔着门窗,月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按耐不住好奇心,我跑到窗台底下,借着月娘种的勒杜鹃的掩映听起了墙角。
“你这般,可不像以前的你了。以前就是再过分的客人,你都会权衡几分。”
似是叹了口气,月娘拿出伤药给花娘手腕上的红痕涂抹起来。
“你跟华家老爷的事……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安朱荣的事,你不用操心了。但是以后,别让人再脏了我百花楼。”
花娘眼里的一潭死水又似活了过来,对着月娘磕头如捣蒜。
“谢月娘。”
10
自那之后,花娘和月娘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
白日里闲来无事,花娘便会领着我去月娘的院子里。
月娘依旧教我读书认字,弹琴跳舞。
花娘未曾读书,却也会在矮几旁一边晒着太阳品茶一边听我们念书。
她说我念书时,和我阿爹一样认真。
读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花娘总会愣愣地发一会儿呆,然后怔怔地问月娘这句话是何意思。
月娘便轻掩着唇笑起来。
“说的便是如华临渊般的君子。”
我便也开心地笑起来。
华临渊,是我爹爹哦。
花娘嗔怪地看月娘一眼:“主公那般人物,岂是旁人能够调侃的。”
端起刚刚斟好的茶轻抿一口,月娘笑道:“你在我面前,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我家的案子直到八月,刑部都没有找出实质性证据。
原本收留的那些小妖,已经尽数遣散。除了几份做不得证的口供,刑部一无所获。
虽说清者自清,可华家人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也不是办法。况且保不准爹爹的对家会不会狗急跳墙,编造伪证。
刑部最终决定将华家人收押五年,若是五年后仍然没有证据,便让我爹官复原职。
消息一出,诬陷我爹的人便开始有所动作。
酒肆茶馆里关于我爹是逆党的传言愈演愈烈。
花娘也坐不住了。
原本听了我娘的话,花娘安安稳稳地带着我远离是非。可如今这般诋毁,于我们华家来说绝非好事。花娘最不愿看到的,便是那轮明月被这世俗拽下神坛。
她死缠烂打地朝月娘借钱,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月娘借了她五百两银。
顶着酷暑,花娘又从乐安县跋涉到了广陵县。怕人多生事,她不敢坐车,徒步到了收押华家人的大牢。
那牢里原本有个百花楼常客的表侄当差,花娘拿着钱好说歹说都没能贿赂他,华家是重犯,旁人见不得。
八月的天说变就变。
花娘回来时下起了大雨。浑身湿透,鞋袜脱下来才发现那黏黏腻腻的不只是雨水,还有她赶路起的水泡磨破后渗出的血丝。
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不言不语地在院子里坐了好久。
11
花娘又开始接客了。
但她如今却不再带着“上刑场”般的表情去前厅了。
我每日都没多少时间能见到花娘,只能去寻月娘。待到后半夜,花娘才会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回屋。
月娘说,花娘接的那些客人都跟华家的案子有关。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花娘到底想做什么,索性不想了,把它记下来好了,以后总会明白的。
阿娘教我的方法真的管用,我现在就明白很多事了。
这么久没见到我,爹娘一定想我了。
进入年关后,月娘也总是不见人影。
今日陪汪县令吃酒,明日去和李公子看戏。
我才知道,月娘一个人撑起这偌大的百花楼,竟是这般辛苦。
除夕夜,她喝得烂醉如泥回来。
几个小妖扶着她回房时,还嚷嚷着要喝酒。
花娘见状,忙放下手上的活计,骂骂咧咧地上前迎她。
“去给你们主子温些醒酒汤来。”
从小妖手上接过月娘,花娘嘟囔着把她扶到榻上。
“这是喝了多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在这伺候你。”
月娘翻了个身,胳膊顺势搭在了花娘腰肢上。
花娘拉扯了几番没拉动,索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良久,望着月娘叹了口气。
“你月姨这一生,太辛苦了。”
历劫十次的千年狐妖不是别人,正是月娘。
凡尘十世让她遍体鳞伤,可却半分没有改变她柔软的内心。
这个世道对妖族不公,她便建起这百花楼给无力自保的小妖一个安身之所。
花娘初化人身之时,被一群流氓追打,是月娘将她救下,收进了百花楼。
花娘的绣活和厨艺,都是月娘手把手教的。
日子久了,花娘耐不住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偷偷跑了出去,穷得叮当响了便嫁了一个富商,后来才与我们家有了牵扯。
月娘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
养在身边长大的小花妖,尚不知人心险恶,一个人跑出去,怎会不着急。
她只是不想让花娘吃她曾经吃过的苦。
情路之苦,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即便如此,她的内心依然温柔至极。
哪怕知道我身上留着捉妖师的血脉,她依然把我留在了百花楼中。
她依然会抱我在怀里,笑着对我说,我以后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12
又是一年生辰。
花娘和月娘都罕见地没有接客,一起在院子里陪我。
月娘送了我一条她亲手缝制的,是用她真身尾巴尖最柔软的毛制成的。
洁白如雪,保暖效果也自不必说。
我兴奋地套在身上,想象着自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公主,在院子里自顾自地转着圈跳舞。
花娘端着刚做好的糕点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月娘一眼笑着道:“你还真是够懒的,都不给宁姐儿的裙子染个色。”
闻言,我忙跑过去抱着花娘的手臂晃了晃。
“不用的,月姨做的最好看了。”
月娘摇着折扇从藤椅上站起身。
“宁姐儿喜欢就好,不像你,净喜欢些五彩斑斓的,恨不得把彩虹穿身上。”
花娘气极,双手抱胸,坐在矮凳上不愿再看月娘。
接收到月娘朝我使的眼色,我拿起一块花娘最爱的芍药糕塞到她嘴里。
“花娘尝尝,可好吃了。”
“入口即化,甜糯适宜。”
于是花娘又欢喜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又三年。
我已经十岁了,距我家入狱,也已经过去了四年。
刑部那边依然毫无进展。
只差一年,只差一年阿爹阿娘就能出来了。
等他们出来,我一定会告诉他们,这些年,宁姐儿有在好好长大。
近些日子以来,朝中几个大官员陆续离奇死于家中。
几个人的死法大不相同。
或是被勒死,或是被刺死,又或是毒发身亡。
可这几人又有许多共同点。
死状凄惨,脸上却都带着笑容,像是还沉浸在欢乐中便被一招毙命。
以及,这几人被发现时,尸身旁都有一张草纸,上面详细地陈列着贪污或是构陷同僚的罪证。
其中,便包括我华家一案。
事关重大,消息上达天听,皇上被气得当朝吐血,下令彻查凶手。
而凶手此时正坐在我们院子里晒着太阳。
这几年来,花娘从未放弃过为华家翻案。
原本娇滴滴的小花妖,日日缠着月娘修炼,学会了幻形术。
她变作长相不同的美女去接近陷害我家的官员,与他们小意温柔,暗中搜集他们的罪证。等到他们彻底沉溺于温柔乡时,取他们的命为我华家报仇。
刑部的人这些年过得太安逸,沉迷于酒色,早成了一群酒囊饭袋。加上没有华家助力,案件又是迟迟没有进展。
朝中人人自危。
皇上震怒,一病不起。
本就孱弱多病的身体,没几天竟驾鹤西去了。
花娘听着这消息,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年,你月姨的销售量又要超过我了。”
这几年里,花娘和月娘开起了一家裁缝铺。
因着绣娘高超的技艺,一时风头无两。
店铺里只有两位绣娘。
花娘手下的服饰色彩浓艳,喜庆娇艳;而月娘缝制的服饰则素净淡雅。
二位便也暗暗较起了劲。
如今圣上驾崩,三年国丧,百姓不可衣着艳丽。
花娘气得吃不下饭。
13
国不可一日无主,年仅五岁的太子被推上龙椅,更国号为弘毅。
幼主尚小,太后垂帘听政,外戚一族渐渐把握朝政。
许是怕华家出狱后扶持幼主,太后在登基大典后大赦天下,却独独扣下了华家人。
花娘打听消息回来时,一向爱干净的人裙角溅上了不少泥渍都没有察觉,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进屋一瞧见我,便伏在我肩上痛哭起来,濡湿了我的衣裙。
“宁姐儿,主君他们出不来了。”
“都是我没用。”
“太后专权,他们不会轻易把主君放出来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安慰她。
“花娘已经做得够多了。”
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实在言辞匮乏,起不到半点作用。
“隔着两进院子就听见你在这哭哭啼啼的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月姨——”
我求助地看向刚刚踏进院门的月娘。
月娘安抚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慢条斯理地在矮几旁泡起了茶。
一杯茶倒至七分满,不多不少,刚刚好。
“要让太后放人,只有让她看到华家不可替代的价值。”
花娘猛地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从我肩上抬起了头。
“不可替代的价值?”
“我这百花楼在妖族的地位可不低。想明白了来找我。”
一杯茶饮尽,月娘理理衣裙起身走了。
花娘哭晕了头,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把月娘端给她的茶喝了。
冷静下来,花娘很快便想明白了月娘那番话的含义。
“宁姐儿别乱跑,我去找你月姨。”
我望着花娘追出去的背影,有些发怔。
华家,真的还能起复吗?
14
第二日一早,我就被前厅的喧闹声吵醒了。
唤了几声花娘都没人应。
我忙换好衣裙跑去前厅。
平日里忙着招待客人的小妖都聚集到了前厅,就连尚未修成人形的狸猫、雪貂都好奇地在人群中探头探脑。
而我寻了半天的花娘此刻正和月娘一起,并肩立于高台之上。
这时的她们变得有些陌生,不再是柔声哄我睡觉的花娘与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教我写字的月娘。
而是一声令下就能让众小妖听命的领导者。
“今天我百花楼闭门谢客,把大家聚集在这里,是有要事想征求大家的意见。”
我随着大家一起抬头看向正在讲话的月娘。
“大家也知道,百花楼建立已有百年之久。”
“但因为人类的滥杀无辜,如今我们却只能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很多小妖流离失所,或是沦为人类的阶下囚、盘中餐。”
“那些小妖里,或许就有你们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
我悄悄环顾四周,不少小妖都红了眼眶。
“无论是人或是妖,皆有善恶之分。”
我突然就想起了爹爹自幼便教我的道理:我辈中人,惩奸除恶。
月娘的话还在继续着。
“华家世代捉妖,却从不滥杀无辜,对于被通缉的小妖还会施以恩惠。”
“如今我妖族的处境不容乐观,与其受困于嗜杀成性的掌权者,不如放手一搏,救出华主公,并以此争取为我妖族正名。”
“各位可愿随我们一起,攻入京城?”
台下的小妖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站出来表态。
见此情景,花娘上前一步。
“大家可还记得数十年前,人妖共处,海晏河清的盛世之况?”
她展开手中的竹简。
“前车骑大将军张凌之女,狼妖张钰。”
“到!”
“前太子太傅郑清之女,鲛人郑如音。”
“到!”
“前太尉李征之子,虎妖李乾。”
“到!”
“前都察院右都御史方文昂之女,影妖方清然。”
“到!”
一个个小妖在稀薄的晨雾中跪了下来。
他们都是祖上入朝为官的妖族后代,就算如今父兄或是战死沙场,或是被当作恶妖诛杀,最后那点自尊不屈的血液仍然在他们的身体里流淌,只待有人将其唤醒。
“哪怕螳臂当车,我也愿背水一战!”
张钰首先站了出来。
“其他人呢?”
花娘收起手中的竹简,负手问道。
“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前厅的每个角落里响起,最终汇聚在一起,音浪经久不息。
15
半个月后,百花楼众小妖整装待发。
在影妖的协助下,悄无声息地潜伏进了皇城。
小妖们一会儿在荒地上放个火,一会儿在街上吓哭一个小孩。
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京城却无人能阻止。
一时间百姓怨声载道,终于想起了被他们诋毁了不少年的华临渊。
没几天,请求华临渊官复原职的折子便递到了小皇帝手里。
这几日,几个身手灵敏的也潜进了皇宫。
这座皇宫,曾是众人向往之地。
殊不知,繁华地,争斗场,有多少人埋骨于此。
待太后和皇宫禁卫军反应过来,小皇帝已经被控制住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太后一族固然能不顾小皇帝的死活,却禁不住天下百姓的口诛笔伐。
胁迫之下,太后不得不下旨让华临渊官复原职,捉拿作乱的小妖。
小妖佯装逃脱,一路向南直奔广陵县大牢。
华家出狱那日,花娘带着我从天还没亮便等在了门口。
花娘在门前不停地踱步,一会儿整理衣衫,一会儿又问我是否还记得爹娘的样貌。
我仔细地回想着,却只忆起他们模糊的轮廓。
离家时,我不过六岁。
这五年的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的家人。奈何记忆流失的速度实在太快,不知哪一日起,他们的眉眼,已经太过遥远了。
可即便如此,当我在这牢狱门口眼见着他们朝我走来时,我依然难以将眼前的人与我朝思夜想的身影联系到一起。
花娘总说我爹是这世间最英俊的人,可如今的他瘦得脱相,空余他那一身风骨。
由我爹搀着走来的妇人是我娘,原本保养得极好的皮肤,现在满是皱纹,两鬓斑白,脸上老态尽显。
年长我五岁的长兄,因着这五年的牢狱之灾,比同龄的男孩都要瘦弱些,半点不见当年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样子。
花娘拉着我一下哭倒在他们面前,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奴婢不负华大娘子所托,今日带着宁姐儿,见过二位。”
我跪倒在花娘身旁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华宁见过阿爹、阿娘、兄长。”
我娘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扶起我和花娘,泣不成声。我爹暗自背过身去,眼角的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完。
我爹堂堂七尺男儿,被人诬陷时没哭,身在牢狱之时没哭,却在看到已经长成豆蔻年华少女的我时,泪流不止。
16
因着这次宫变,皇族元气大伤。
在我爹的协助下,人妖两族签订和平共处条约。
从此,妖族一样受法律约束,但不再需要受困于一方小小的天地,不用再时刻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我爹娘感念月娘对我的养育之恶,想把她接到华宅与我们同住。
但她说,天下之大,她还没看够。
月娘把百花楼关了,云游四方,行无定踪。
花娘又回到华宅做起了绣娘。
我娘曾为她说过几门亲事,却总被她笑着拒绝。
“大娘子,奴婢就想守着你们,奴婢不嫁人。”
转头又到小阁楼为我们绣起了衣裳。
“大娘子过几日的茶会要盛装出席,主公换季的衣裳不够啦,大公子近来长高了不少,宁姐儿最爱漂亮了,要添几身新衣裳喽。”
她总是这样说。
即将及笈的年纪,我突然间也忙了起来。
贵女们的赏花节总少不得要赴约。
她们常常好奇地问起:“你在百花楼的那几年是不是过得很苦啊?”
每到这时,我便会大大方方地解释:“我是由两位妖族女子养大的。她们至情至性,替我扛住了这世间的风风雨雨。”
我娘也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
她固执地认为,我六岁便离开她,一定吃尽了苦头。
可在百花楼的这五年,我真的过得很好。
衣食住行,月娘和花娘帮我安排得妥当。琴棋书画,在月娘的教导下,我甚至比起那些大家闺秀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遇见她们,我三生有幸。
操心完花娘,我娘又开始操心起我的亲事来。
可连着相看了五六个,我都不满意。
花娘也跟着我娘着急起来。
“你怕不是因着你月姨的事不想嫁人了吧?”
这些年,月娘满世界跑,每逢除夕,便到华宅来小住几日,陪花娘说说话。
在外面游历了几年,月娘身上的气质更加出尘洒脱。她又说,世间的情情爱爱,不如这青山绿水。
花娘便斜她一眼,并不赞同。
“才不是呢。”
月娘也满脸不屑:“怂货。”
来年开春,我哥娶了个嫂子进门。
两人新婚燕尔,甜甜蜜蜜。
我们华家男儿个个专情,一生一世一双人。
因着我爹对我娘恩爱不移的榜样,我哥对我嫂嫂亦是一往情深。
只是嫂嫂进门不久,也跟着操持起了我的婚事。
她将世家子弟个个查了个遍,最终为我介绍了忠勇侯府家的世子。
世子殿下自幼在兵营长大,能文能武。虽出身贵族,却无半点骄矜之气。
像我阿爹一样,是个风光霁月之人。
他也正如月娘所说,是很好很好的人。
17
我与世子殿下成婚后,府里便没人日日陪着花娘了。
我曾提过把她接到侯府住,她却说:“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我去凑什么热闹。”
花娘年年便盼着月娘回来的那几日,与她把酒言欢,临走之时,花娘总是醉醺醺地扯着月娘的衣袖:“宁姐儿走了,你也走了,就剩我一个……”
月娘也心有不忍,每年总会多住几日。
可这年,花娘等过了除夕,又等过了上元节,还是不见月娘。
去找小妖打探消息才知道,月娘嫌这尘世无趣,又化作凡人投胎去了。
只留下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与君初相识,恰似故人归。”
山水有相逢,她们总会再见的。
自月娘离开后,花娘的身子竟一日不如一日。
我才知,当年为我华家翻案时,花娘早已耗尽了元气。
她本是妖,寿命本该远远长于凡人,如今却似油尽灯枯一般,强撑着一口气。
我哭着在她床边紧紧攥着她的手:“花娘你再等等,我爹就要下朝了。”
花娘尽力地回握住我的手:“那我再撑一撑,再撑一撑……”
我爹还未来得及换下那身红色朝服便匆匆赶了过来。
这一次,花娘终于等到了她心中顶好的人。
花娘走了。
她走的那天,世人都惊讶于满城的牡丹花一夜开满了枝头。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此后,每一年牡丹花开,我便知道,是花娘回来看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