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路海海,有许许多多值得纪念的日子,尤其有两个日子,是所有人都无法忘却的,一为生日今朝事,二为黄土掩白骨。
前者是不带杂念的来,对众人而言是欢。
后者是不带纷扰的去,对众人而言是念。
去便有些悲伤之色,来则轻快的多。
所以在尘世间,无论是贫穷子弟,还是富贵人家,都会在生诞这日,举行些特别的庆祝。
富者敲锣打鼓宴请四方宾客,贫者则煮一碗长寿面,许上一个虔诚的心愿。
符瑶也在生日的时候许下过自己的心愿,她希望明年不要再过生日。
生诞之日是符瑶最讨厌的日子,没有之一。因为生日这天,符瑶格外的感受到,自己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西琼山脚下村落,民风淳朴,村中有个特别的习俗。若是谁家有人过生日,便提前几日在门口系上一根红绳,门外放着一颗竹篓,路过的村民见状,便会送上各自的小礼物。礼物不分贵重,山上刚摘的枣子,田间长着的野花,可能是村头阿婆亲手编织的草鞋,也有可能是隔壁好友,送上的两句小诗。
竹篓里收到越多的礼物,便代表着新的一岁会更加平安顺遂。
符瑶原很喜欢这样的习俗,每次路过别人家,看见系了红绳,她都会十分开心的跑回家。扯着娘亲的袖子:“娘亲,村东头的李婶婶今日生诞,我们送些什么吧?”
娘亲笑着点头应允:“好啊,阿瑶想送些什么?”
符瑶回到房间里,仔细的寻找着,最后找到了一个不知哪位仙友送的阳绿玉坠子。
她兴高采烈的走到李婶家,放在篮子里。
但是傍晚十分,那李婶子便拿着玉坠子找上门来:“这是你家放的吧,快些拿回去,我可受不起。”
符瑶的礼物便是都送不出去,她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她在这个村子里是彻头彻尾的另类,并不是不受待见,而是村民们都把符瑶当作了不起的大人物。生来便入了仙士户籍的大人物,对于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尽管住在同一个村落里,但依然是遥不可攀的。
符瑶记得,小虎子还在的时候,有一年自己的生日,他从田间泥沼里抓了几条泥鳅想要送给符瑶。
符瑶十分开心的收下,哪曾想一个没拿稳,那光滑的泥鳅从手中滑落不说,还弄脏了仙士为自己生诞时预备穿的新衣裳。符瑶倒是不在乎,但那几个仙门的老顽固却一脸严肃的说:“这新裳入秽,乃不吉之兆。天枢者,你要慎行。”
不管符瑶被说教了,小虎子知道自己好心办错了事儿,也难过许久。
虎子妈告诫着小虎子:“你离隔壁那位人物远点,人家是仙士,有着大任务的,怎么是你们这些泥娃娃能攀得上的。别去扰人家了。”
“攀不上”“受不起”这是符瑶在这村子里的形象。
村里的大人几乎都是这样教育着自己的孩子的,所以符瑶在村子里几乎没什么同龄的朋友,这件事之后,连唯一说得上话的小虎子,也疏远自己了。
当然,符瑶身为尊贵的天枢者,虽然得不到村里人的祝福,但是礼物自是也不会少的。
那些修仙士挤破脑袋都想要来给符瑶献礼,什么奇珍异宝,华服美商,各个都是有价无市。不仅如此四大宗门每年都在变着法子给符瑶庆生。
今年搞个风雅的对诗会,明年大家再切磋切磋武艺。
符瑶不是不喜欢这些活动,也不是不喜欢这些礼物,符瑶不喜欢的是这些人送礼物的心并不存粹。
符瑶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都想要符瑶归于自己的门下。
符瑶是天枢者,兼具着拯救天下修仙士的使命,但也不是生来就会仙灵道法,终归还是要去仙门学习的。但是这天枢者只有一个,仙门也只能去一家。
四大仙门体恤符家夫妇,所以没有在符瑶一降生就将她带回仙门修行,而是约定了,等到符瑶十五岁及笄之年,完成及笄大典再带到仙门进行修炼。
符瑶自是不想去的,她便要努力想办法逃脱这个命运。
于是十五岁及笄礼前的某天晚上,符瑶决定跑路了,背着五斤小麦种子趁着月色溜出家门,她一路向北,约莫着走了有个十四五里路,从天黑走到天亮。走到临县的一条河渠前,符瑶停下脚步,在河边洗了把脸,她看着初晨的日头,心情大好,默念着:终于自由了。未曾想到,一个转身,成闻远出现在自己的身后。最后她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抓起河边不知名的蘑菇塞进自己嘴里,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导致及笄礼未能顺利举办。之后她苦口婆心的说道:“我这误食毒物,这及笄典也是告吹了,这典礼未成,我终是心头有憾,要不我们再等等吧。”
拖了一年,到了十六岁生诞,符瑶不甘心,还是想跑,这次吸取教训,不走官路,决定进山里躲个几日,山中多有野兽,夜半她悬在树上休息,却没想到一睁眼,十几个人在树下看着她,吓得符瑶直接从三米高的树上摔下,摔断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风暄夫人给她接骨的时候,她痛哭流涕的说着:“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番模样,就算是去了仙门,也没法子专心修炼。只能另寻时间。”
又到了十七岁生诞,仙门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离这生日有半月之久,便派人十二时辰贴身看管符瑶,恐她再生事端。那看护的缜密程度,让符瑶无处遁形,符瑶想着既然跑不掉,那就不跑了,将计就计。于是在及笄典礼上,她积极的非要给大家表演才艺,用了一招惊雷术,把自己连同供奉的神像都劈了个正着,符瑶顶着黑黢黢的脸,看着劈成两半的神像,一脸无辜的说:“流年不利,诸事不宜,修仙讲求机缘,看来今年不适合去这仙门修行。”
符瑶硬生生的拖了三年,仙门也逐渐摸索出了符瑶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所以今年的生诞,他们暗中谋划,不管符瑶再做出什么幺蛾子,只要她还喘气,抬也得抬回仙门。
符瑶也思考着,再想搞事恐怕是不容易,好在自己筹谋良久。
闺房的侧厅是符瑶的书房,符瑶擒着笔,一脸严肃的端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
“阿瑶,我来给你送药了?”门口又是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风暄夫人端着药壶站在门外面。
符瑶听到动静,心下一惊,立马找到一张空白的宣纸盖在自己原先写的内容上,布置了一番后才应声回应门口的风暄:“风夫人,请进。”
风暄动作轻柔的推开了房门,看着符瑶端庄的坐在书案前,抬起头冲着自己傻笑,总觉得画面有几分怪异。
符瑶并不是爱读书的主,那些离现世很远的仙门道法她都嗤之以鼻,那些寻常孩子都要学习的吟诗作对,她也不感兴趣。符瑶这几年学习的品类,上到仙法理论,下到四书五经几十有余。仙门对她的要求是不求专精,但求基础,然而这低的不能再低的标准,她都达不到,她几乎门门功课都学的稀烂。
但为了维护住符瑶对修仙的热情,每年的考核,可都难坏了教习师傅,因为他们必须不动声色的让符瑶顺利过关。
不过有一门叫做奇灵仙草的课程,她倒是从始至终上的认真,因为这门课的最后考核,是要培育一株仙草,在符瑶的思维力,种田被禁止,能种种药草也算是过过手瘾了。
风暄夫人细细打量着符瑶异常的举动,疑惑的询问:“阿瑶今日怎的如此用功。不像你的风格。”
符瑶吞了下口水:“我这不是想着快要到生诞了,准备好好规划一下流程,避免再横生枝节。”
“哦?”风暄夫人表示怀疑,她看了眼桌边上空白的纸张:“那你这纸上怎么只字未有?”
符瑶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心虚的捋了一下自己的额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风夫人。”
符瑶将白纸向旁边扯了扯,露出了下面写着蝇头小楷的纸张:“风夫人了解阿瑶,确实不是什么用功之人。我不过是想着,这生诞之后,就要去仙门修行了。修行之路漫漫无期,我挂念我爹娘,也怕爹娘终日挂念与我,所以想留一封家书给我爹娘。”
风暄夫人撇了眼信纸,果真见的开头写的是:爹娘亲启,阿瑶此次一别恐多时不能归家……
风暄夫人看着符瑶眼中含泪,可怜之极,摸着头安慰道:“阿瑶不必担心,虽说你去了仙门,不能轻易回家,但是你若真思念你爹娘,我们定期接你爹娘去仙门看你。“
“真的嘛?”符瑶一脸憧憬的看着风暄。
风暄点头:“真的。你身体尚未痊愈,不宜过度思劳,把这药喝了。”
符瑶乖巧的回应:“好。”
符瑶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把空碗还给了风暄。
风暄满意的点头:“好,那你忙你的,我便不打扰你了。”
符瑶目送着风暄离开了房间,末了还关切的说了一声:“夫人慢走。”
待到风暄完全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又过了片刻。
符瑶脸色骤变,一改刚才可怜乖巧的模样。符瑶扯掉了白纸,露出了是自己留给她爹娘的家书。
符瑶举着信函:“还好我反应够快。”
她擒笔写下最后一行内容:父母在上,原谅阿瑶的不孝,但修仙确非我心中所求,遂阿瑶决定就此别过,远离这纷扰之地,在此期间希望父母安康,保重身体。待仙门不再苛求女儿修仙之时,便是阿瑶归期之时。
符瑶确实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生她育她的村落,但是她的目的才不是要去什么仙门,她这一生最想摆脱的就是仙门这两个字。
她低下头,打开书案上的暗格,从暗格里拿出了一张牛皮做的纸,她摊开牛皮纸,里面是一张地图,这是她用了整整三年,亲自绘制的逃跑路线图。
符瑶功课确实不行,但那并不是因为她智商愚钝,一切都是她故意为之,她就是想让仙门觉得她是朽木,没天赋,并不能堪蹬大任,未曾想仙门对符瑶一贯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
所以符瑶心里一直都有一个计划,计划着远离这些仙士,计划着做一个自在逍遥的人。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她就规划如何逃跑,她假意中毒,她不惜摔骨,看似都是些愚笨的伎俩,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但其实她一直在借着这三年,探索周围一切可能逃跑的路径,并把它们绘制出来。
符瑶抬头看了眼窗外,快要入夜了,她起身拿出了床底下一身崭新的夜行衣,和早就收拾好的包裹。但更换到一半,符瑶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监视着自己。
符瑶扫视了下房间的四周,终于目光和墙上挂着的无微神君的画像对上。那画像目光凌厉,像是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看的符瑶有些心虚。
符瑶换好夜行服,走上前对着画像弯腰作了个揖:“神君大人,你可千万别怪罪符瑶,这辈子不能继承你的衣钵了,下辈子有缘再见。”
说完,便要抬腿离去,未曾想突然两只眼睛视线变得模糊不已,下一秒径直的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