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泛出了鱼肚白，路正霆就醒了过来。这一觉睡得十分沉稳，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春天，他与蒋芸菲初见的那个季节。他在武城县被所有的商行拒绝赊借种子，一度觉得世态炎凉，心灰意冷，如果不是蒋芸菲的那几个包子，他实在是很难再打起精神去做下一步的打算。
既然武城县佘不到种子，那他就去隔壁的邱县，再不借还有馆陶县、还有临清州······这个世间美好的事物那么多，想要拥有的东西那么多，如果不克服眼前的困顿，如何去拥抱明天的太阳？路正霆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黄昏时分，他离开了蒋府大院，直接往县郊的乡间小路走去，他算了下时辰，从此刻开始步行，到第二天天明，应该可以到达邱县下边的小镇。再走两个时辰，差不多可以赶上邱县的各大商行开市。只要有商行，他就有机会！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路正霆走到了郊外的一处小村落，夜幕降临，村子里十分寂寥，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狗在不时的吠叫。路正霆走到临路边的一户人家门口，想讨一口水喝。那户人家看上去也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矮小的屋子，用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随处可见这里一垛草，那里一垛堆柴，房梁下悬挂着几条干瘪的苞谷串，一个老汉正在院子里扎着稻草人，见有人来逃水喝，便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打开了门。
“后生，进来吧。”老头让路正霆自己找地方坐，他进了屋，拿出一只黝黑的瓢，那瓢边还缺了一个口子，水就顺着那个口子顽强的往外跳跃。“来，喝吧！”
“谢谢老人家！”路正霆伸手去接了瓢，他此刻也顾不得讲究了，直接用嘴接着水喝了几大口。清甜的水一入喉，仿佛琼浆玉液一般美味可口，比他从前在家中和父亲一起喝过的上好的茶水还要甘甜。
“嘿嘿，后生慢点喝，别的没有，这井水管够。”那老汉见路正霆“咕噜咕噜”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怎么说呢，如果是他家儿子孙子这般喝水也不足为奇，可眼前这后生，看他的穿着、动作、形态，一看就是贵人家的孩子，如今落魄起来，原来也和他们无甚差别。
路正霆喝饱了水，再看手中的瓢和自己狼狈的样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望着老汉说道：“老人家，您这水真甜。小生路正霆，有些失礼了。”
“什么失礼不失礼，我们这没什么礼。”老汉接过了瓢，随手往屋子里一扔，竟准确无误的扔到了水桶里。“后生，我看你像是好人家的孩子，怎么天这么黑了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走不久，就是邱县的地界了。”
“老人家，我正是要去邱县，夜里赶路才能不耽误明日的事情。”路正霆解释道。
“这样啊，后生，你要是不嫌弃，就在老汉这里吃晚饭，后半夜我那儿子正要赶车去邱县，到时你就坐他的车一起过去。也省得走这大半夜了。”老汉嘿嘿的说道，他晃晃悠悠不知道从哪个草垛下拖出了一张凳子，示意路正霆坐下。他也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凳子上，继续扎他未完成的稻草人。
“这······这太麻烦您了！”路正霆此时怀里还揣着两个包子，他不担心挨饿的问题，不过是走了这许久，实在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容易，太累了！虽然他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可他从前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从办完丧礼到为生计奔忙的这几日，他所承受的早已超出了他的负荷。眼前，他望着这堆草垛，只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好好的睡一觉。
“没事，后生！”虽然月色朦胧，但老汉动作娴熟，只消一会功夫，就完成了他手中的工作。“我三个儿子还在村里收粮种没回，饭已经焖上了，再等一会我煮点菜，咱们一起开饭。”
“粮种？”路正霆心中一个激灵。“大爷，您是说您的三个儿子在村里收粮种？”
“对，今天最后一天，收回来后半夜就送去邱县了。邱县今年的价格比咱们武城县高出一分，虽然远了十几里路，也划算。”老汉喜滋滋地说。
“老人家，邱县收您的种子多少钱，我再给您高一分，您把种子都给我，成吗？”路正霆激动地说道，“不瞒您说，我此番前去邱县，就是找他们借······呃，收粮种的。”
“你······”老汉一脸疑惑地望着路正霆，既然是收粮种，这后生怎么只身一人前往，连车都没有，难不成是要收了粮种背回来？
“后生，你确定我刚才给你舀的是水，不是酒吧！你这一个人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收粮种？”老汉上上下下打量着路正霆，看他浑身上下似乎也携带银钱。
“老人家，我没骗您，我真的需要粮食种！”路正霆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握住了老汉闲下来的双手，激动的说：“我只是，我只是现在没有钱，可是我需要粮食种，只要有了种子，到了秋收时分，我一定能还上钱，决不食言！”
老汉一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这孩子怕是头脑有些不清楚。真是可怜，长得一表人才，清清白白的，却是个傻子，这孩子的爹娘该有多伤心。
“后生，老汉知道了。你先别激动。你是哪家的孩子？到底是武城县还是邱县的？”老汉打算问清楚，等儿子回来了让他们跑一趟，把这孩子送回去，免得他爹娘担心。
“我姓路，我是武城县人。我爹路恒洐，在县里有自己的商行，做粮种生意的。”路正霆打算自报家门，让对方能相信自己。“不过，去年我爹生了重病，商行已经转给别人了。”
“路恒洐？”老汉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人提过一嘴，但也记不太清了。“后生，这么说现在是你在撑着这个家，所以才会去邱县买粮种？那你爹······”
“我爹已经去世了······”路正霆垂下来了头。如果不是爹爹去世，他们一家人还住在属于自己的院子里，虽说也不是那么富足，但起码也是衣食无忧，和乐融融，又岂会经历这么多生活的磨难。“大爷，我爹给我们留下了一百亩薄田，如今我们亟需粮种，只要等到秋收，粮食收了变现，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你这后生，还是太年轻了。”老汉虽同情路正霆，但他毕竟多经了几十年的风霜，“后生，你若能听我一句劝，也省得走这许多弯路。我老汉养了三个儿子，虽说家境不殷实，但孩子们都能安身立命，独挡一面，我的话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