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从梦中惊醒。
虽然只是做了个梦,但她却耗尽了全身气力,近乎虚脱地瘫了好半晌,才缓缓回神。然后就发现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睡衣后背全汗湿了。
云初无法忍受皮肤的黏腻,挣扎着爬了起来,又坐了一会儿,四肢才恢复了一点力气,她顺手脱下睡裙,进了浴室。
水温偏低,她也懒得去调,任由凉水倾斜而下,冲刷着她的脸,她闭上眼睛,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那个梦境的结尾。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那块从天而降的陨石正好落在了双方之间,当时光芒大盛,温度也骤然升高,她几乎是立刻就昏厥过去,根本不知道对面的情形。
直至三天三夜她清醒过来之后,才听说对面的那支队伍竟然全军覆没了,突降的陨石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天降横祸,有的被碎石砸中了脑袋,也有被陨石自带的热浪给烧死的……不管怎么样,这些人至少尸体还在。
真正令云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位敌军将领却连一点残骸都没留下。
按理来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根本逃不掉,也无处可逃,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死在了这场浩劫中。
只是云初还是难以置信,那个狡诈如狐的家伙,居然以这么一种荒诞的方式死去,而且还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不过那会儿她自己情况也不好,她离陨石落地点也很近,受到了严重的灼伤,全身上下没剩几块好肉,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觉得来日不多、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因着这个缘故,她的女子身份暴露后,也没有得到任何处罚,可之前的功绩也一笔勾销了。
云初并不在乎这个,但她的家族在乎,在她重伤期间,她的父兄居然无一前来探望;她原以为是路途遥远,她兄长身患怪疾,不宜出远门,而他们的母亲早逝,父亲要留下来照看长子,所以才没有来送她最后一程。
尽管努力宽慰自己,但还是改变不了她在等死的绝望境地,那时候的云初以为,这就是她一生中的至暗时刻了,却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她在苦苦煎熬了半个月后,所有人都觉着她该咽气了,偏偏在熬过最凶险的一关后,她的情况还是好转,溃烂的皮肤还是结痂,军医认为那是回光返照,已经吩咐下面的人为她准备后事,却没料到,她的这场回光返照迟迟没有结束,倒是灼伤的皮肤在快速恢复,直至彻底痊愈。
原本毁掉的容貌也恢复如初,随军的老大夫险些惊掉了下巴,他行医数十年,再没见过这等怪事。
云初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稀里糊涂就好了,她也没多想,只觉自己命大,她一心想着回家,也没注意到旁人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过在返乡前,她特意去了当初陨石降落的地点看了一遭,那天外来客已经被县令组织乡民搬走了,原地除了一个巨坑之外,什么都没有。
云初绕着那个巨坑走了一圈,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宿命般的对手就那么人间蒸发了。
但据她所知,不只是他的族人,甚至连敌国君主都派了人寻找他的下落,但三月有余,皆无音信。
除了彻底死亡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他诡异的消失。
云初也没有过多纠结,于她而言,那就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他死去,她虽有些遗憾,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
何况她的女子身份暴露,以后也无需再征战沙场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赶回心心念念的家乡后,等待她的竟然是父亲的怒火,他指责她没掩藏好自己的女儿身,不仅让战功化为泡影,甚至还连累了这个家族——有御史弹劾了云家,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虽然最后皇帝并未降罪于云家,但有生之年,云家人也难以再得到任用机会。
云初又是愤怒又是心酸,她那时候都要死了,还能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
“父亲,女儿险死还生,您就从来没有担忧过我的安危吗?”
云父看了她一眼,眼底也闪过一丝痛惜,但最后只是深深地叹气,不再言语。
可云初还是看懂了他那一眼的意思——比起毫发无损地回到家中,他宁愿她死在战场上。
那样的话,也不会连累到其他的云家子弟。
云初在房中枯坐了一夜,最后决定收拾包袱,再次远行,她打算到处走走,把以前错过的山水景致都补回来。
临行前,她想了想,还是去了兄长的院子,准备向病中的他辞行,毕竟她这一走,归期不定,她也不知道何时会再相见。
只是来到兄长居住的院外,她就听到一阵尖锐的金革之声,她蹙眉,兄长病重,难道不应该保持清静好让他养病么?
也不知是谁这般没规矩。
她推门而入,正要出声斥责,却错愕地发现,舞刀弄枪的,竟是她兄长本人。
他赤着上半身,身强体壮,浑身冒着热气,哪里像是缠绵病榻之人?
而云大郎突然被妹妹撞见自己练武,一时也面红耳赤,目光躲躲闪闪,一副心虚十足的模样。
云初气得浑身发抖:“兄长,你是不是根本不曾患病?”
比起云父,云大郎终究还是嫩了几分,也尚未完全修成铁石心肠,他颓然扔掉手中的兵刃,愧疚地低下头:“阿妹,是我跟父亲骗了你……哥哥对不住你!”
原来此战甚是凶险,云父舍不得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前去冒险,所以才让云大郎装病,让重情义且在领军作战上天赋非凡的女儿代凶出征。
听闻真相后的云初,才知道一旦痛到极致,人反而会变得麻木,她的两只眼睛像是枯竭的泉眼,再也流不出任何眼泪。
她来到云父面前,那个刚硬了一生的老人终于在女儿面前低下了头。
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也许是想解释,也可能是想道歉,但终究,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出乎意料的,云初没有发作,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父亲,我也是您的孩子啊。”
云父双肩一震,终于从喉间挤出一句话:“阿初,为父也是……逼不得已。你兄长他,一直没有孩儿……我们云家,就他这么一根香火……”
云初惨然一笑,毫无预兆地拔出袖中的匕首,云父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孽障!你想做什么?!”
她并不回答,反手一挥锋锐的短刀,割下一缕发丝,丢在云父身前。
她直视着这个老者的双目,一字一句道:“我云初,从此与云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云父整张脸都在抽搐,他眼睁睁地望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云家大宅,她走得并不快,可每一步都透着决绝。
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瞬,他老态毕现,原本总是挺直的腰板,彻底佝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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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关掉水阀,头顶的花洒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她仰起头,睁开眼,一滴水恰好沿着她的眼角滑落,看起来,就好像她在流泪一般。
她嘲讽一笑,不,她才不会哭,那个时候都没有哭,过了这么久,更不会。
她一身清爽地回到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觉,拿过手机一看,刚过凌晨四点。
幸而当初离开了云家,若是让他们知道,她不老不死,怕是要被当成怪物烧死。
云初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她经历了封建王朝更迭替换,也亲历了这个国家陷入九死一生的陷阱,最后更是见证了新时代的到来。
其间,她也学习吸收了许多新知识,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大概率是跟那块陨石有关系的。
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就是在陨石坠落那一日后才出现的。
她也曾经想解开自己的秘密,不止一次追寻过那块陨石的下落,只是时间过去太长,那块陨石早已被融化分解,制成了兵器,根本无从入手寻找。
数次铩羽而归,她也就放弃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做起了旧梦,那些前尘旧事,她早已割舍,就算只是梦见,也令她心生不悦。
她长叹一声,抱紧了被子,强迫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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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一直到日晒三竿才醒来,起身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地发疼,家里只剩下来做清洁的家政阿姨,韩默跟叶闻之都出门了。
韩默给她留了消息,说自己去诊所上班了,云初百无聊赖,正想着用完早餐,自己也过去那边消磨时间,谁知就在这时,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生意伙伴打来的,说是在Y省收到了几样成色极好的老翡翠,但是又怕被骗,于是让她过去帮忙参详参详。
这年头造假的人多,工艺更是炉火纯青,云初自认为自己没有多少经商天赋,其他都马马虎虎,唯有眼力无人可比。
毕竟她自己就是个老古董。
那个生意伙伴跟她是老交情了,她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加上杜雨杉也提过想跟她订一套翡翠饰品;最近也有闲暇,找点事情做也不错。云初一合计,便应了下来。
“放心。”手机里传来那个老搭档爽朗的笑声,“机票住宿肯定包了,要是这一单成功,谢礼也少不了你的。”
云初淡淡一笑:“好啊,那你记得准备好大餐,为我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