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四个小时前。
公车站分别后,韩默并没有马上返回心理诊所,他在站牌下若有所思地立了片刻,而后打定了主意。
回到诊所的办公室后,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他输入解锁密码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罗萍和徐亭亭母女的那份资料。
这其实就他回来的目的,想再看一遍她们的资料,只是他回忆了一下,临走前他一直都在跟徐亭亭聊天,其间有看过这份资料么?
韩默的答案是否定的,因而他很快有了另一个猜测——是云初看的。
韩默无语了一下,好在他还是信任云初的人品的,她绝对不会泄露母女俩的隐私,但她之所以看这份资料,肯定有她的目的。
结合她以往的作风,他倒是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做?
有时候,韩默会觉得云初是个很割裂的人,平时的她,有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成熟冷静,尽管是个极为成功的古董商人,行为处事却异常低调;可在接触到心理诊所及部分心理患者后,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展现出了旺盛的表演欲,而且她似乎于此道颇有天赋,每次扮演某个角色,不说出神入化,但一声“惟妙惟肖”还是担得起的。
以至于韩默觉得,她的外形加上戏精……啊不,是演戏天赋,去演艺圈闯闯也未尝不可。
不过她本人应该是没有这个意愿,因为他以前跟叶闻之闲聊的时候,他有提过,在他小时候,他姐姐就不止一次接到过娱乐星探的橄榄枝,不过都被她回绝了。
她说,她不喜欢跟一大堆人打交道,还是那些老物件儿看着最顺眼。
要不是见过她戏精发作的一面,韩默差点信了这句话。
脑子里胡思乱想,也不耽误他迅速地又将资料浏览了一番,只是这一次他的重点并不在罗萍母女身上,而是在第三人——罗萍的前夫、徐亭亭的父亲身上。
那个男人叫徐伟民,资料里关于他的部分非常简单,也就是姓名年龄籍贯一类,连他现在的地址都没有。
不过韩默这人记性很好,尤其是在跟病人相处的过程中,大部分时候他充当的都是倾听着的角色,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复,这就要求他要将病人或是条理清晰或是漫无边际的聊天内容全都记下来,对他来说,算是职业素养。
所以他很快想起,徐亭亭在介绍自己原生家庭背景时,提过她父亲的现状——不开出租车后,他跟现任妻子在附近的镇上开了一间小超市。
“那超市离我们家不远,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路过,只是每次他都装作没看到我……因为那个女人也在。”
徐亭亭说起来的时候,眼底满是伤心和委屈,韩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庆幸这孩子还好没跟着爹,否则又要上演一出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戏码。
“他对那个女人可好了,连超市名字都用她的,可我觉得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呀,俗得要命。”小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撇了撇嘴,“‘秋红超市’,是不是很难听?”
当时韩默并没有多在意,也没有附和,只是一笑而过。
可现在再想起来,倒觉得是个挺重要的信息。
因为他想去见见徐伟民,最好能跟他谈谈。
韩默觉得,在解开罗萍母女心结这件事上,徐伟民这一关不得不过。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地图App,搜索“秋红超市”,App搜出了好几个同名超市,排除了几个其他县市区的之后,他将目标锁定在八公里之外的秀水镇上。
这个距离不算远,韩默跟一位同事借了车,设定了导航,一刻钟之后就到了。
秋红超市不算难找,找路人一问就出来了,韩默寻思着,应该规模不小,而他没想到的是,真找到后,发现这个所谓的超市就是个大一点的杂货铺,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虽说面积不大,但生意却是不赖的,一直都有客人进进出出,韩默观察了一阵子,收银台里站着个体型丰满的三十多岁女人,染着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忙着结账收银;店铺门口停了辆小货车,一个身板偏瘦的中年男子正往车上卸货,累得满头大汗。
韩默猜测他应该就是秋红超市的男主人、徐亭亭的父亲,徐伟民。
见徐伟民连擦汗都分不出手来,韩默便走了上去,帮着搬下一箱矿泉水。
徐伟民愣了一下,而后连声道谢:“啊……谢谢你啊!”
“没事。”韩默露出斯文有礼的招牌微笑,“看您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搭把手。”
徐伟民咬着牙,去搬另一个箱子:“我自己来吧,这些东西都很重……”
“那才更要帮忙了。”韩默毫不费力地接过,同时扫了眼徐伟民直不起来的腰板,挑了挑眉,“您的腰不太好吧?”
徐伟民露出一个苦笑:“腰肌劳损,老毛病了。”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真是麻烦你了。”
二人协作,效率高了许多,不一会儿,小货车里的货物都卸完了,之后韩默又帮忙把那些五花八门的货物搬进了店铺的储藏间里。
等忙完后,徐伟民长出一口气,接着一拍脑门,快步走到冰柜前,拿出了一瓶冰镇可乐,塞到韩默手里:“刚刚辛苦了,喝!”
韩默没有拒绝,道了声谢后,拧开瓶盖,慢慢地喝了起来。
徐伟民用袖子抹了把汗,又笑道:“看不出你斯斯文文的,倒是蛮有力气。”
韩默笑笑:“平时有空的时候,也会去健健身。”
二人闲聊几句,韩默注意到徐伟民嘴唇发干,显然是口渴,但他一直没舍得拿水喝,看得出是个节俭惯了的人。
韩默有点看不下去,顺手从旁边的货架拿了瓶饮料递给他:“您喝口水吧。”
没等徐伟民说什么,他又微笑着加了一句:“我请您的。”
徐伟民老脸一红,手一挥:“你这话说的,哪有让你帮忙还反过来请我喝水的道理……”
“其实,”韩默的掌心感受着可乐瓶子上冰凉的水汽,温和道,“我是特意过来找您的,有些话想跟您聊聊。”
徐伟民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清秀的年轻人,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韩默看穿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们之间的确没有见过面,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您大女儿亭亭的事。”
徐伟民微微变色,下意识地望向收银台的妻子,直到韩默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声音低沉了许多:“这边地方窄,到隔壁的茶馆去吧。”
韩默没有反对,他们走到超市门口的时候,收银台的女人看到了他们,她的视线从韩默身上一晃而过,最后停留在丈夫身上,眉头紧皱,字里行间都是不满:“我都快忙死了,你死去哪儿啊?!”
女人的语气恶劣至极,不过徐伟民显然习惯了,还赔笑道:“一个朋友过来,我跟他喝杯茶。”
女人的目光重新回到韩默脸上,似有些狐疑:“你这朋友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韩默已经能想象出这夫妇俩平时的相处模式了,光是想想他就觉得窒息,但徐伟民却是适应良好,依旧笑呵呵地解释道:“这是最近才认识的小哥,跟他谈点生意上的事。”
听他这么说,女人才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别耽搁太久,快点回来帮忙!”
“好,好。”
在那女人松口后,徐伟民跟韩默才得以在隔壁茶馆坐下。
徐伟民点了一壶茶和几种小点心,等服务员下去,他才开口:“你是亭亭的老师?”
韩默气质温文,又说是为大女儿的事而来,徐伟民下意识就把他当成是徐亭亭的老师了。
“是不是那孩子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徐伟民说着又摇摇头,“不至于吧,亭亭一直挺乖的……而且,”
他挠了挠脸,有些不解:“怎么不去找她妈妈?”
韩默闻言,眉梢一扬,徐伟民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亭亭长期跟着她妈生活,她妈对她的情况更了解……”
“我明白您的意思。”韩默好心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微笑保持不变,“不过您误会了,我不是亭亭的老师。”
徐伟民又怔住了:“那你是……”
“我是她的心理医生。”
在听到“心理医生”四个字后,徐伟民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他并不了解这个职业,但也大致猜得到,他的大女儿近况不太好。
“亭亭她……怎么了?”徐伟民的面上也浮现出一点担忧,“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韩默把徐亭亭近期的厌学颓丧的状态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遍。
徐伟民听完后,神色反倒放松了不少,看样子,他并觉得那是大事,果然,韩默听到他说:“嗐,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小孩子不都这样?我小时候也不爱读书,她弟弟,我家那臭小子也成天睡懒觉,不爱写作业……”
韩默皱眉:“亭亭的情况不太一样……或者应该说,要严重得多。”
他又把徐亭亭一门心思想着去打工的事说了出来,以及她和罗萍存在的那些矛盾,徐伟民这回的反应倒是很大,不过针对的却是前期。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照顾的孩子!我好好的女儿被她养成那样!”徐伟民啐道,“罗萍那女人一直古古怪怪的,明明有钱,却整天穿的破破烂烂吃糠咽菜,也不知道装给谁看……”
“徐先生。”韩默听不下去了,不客气地中断了他的牢骚,“或许罗萍的教育方式是有问题,可你一个连女儿近况都毫不知情的人,没有资格这么说她。”
徐伟民一时语塞。
韩默叹了口气:“孩子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她还有个爹,不是吗?”
徐伟民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