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宁洲自己也挺意外。
朱胖子那个举动的意味昭然若揭,而他并未向对方透露过任何跟云初特殊体质相关的信息,甚至没有告知过朱胖子他本人的身份。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都是朱胖子自己猜出来的。
宁洲并不在意被朱胖子猜到自己就是那个暗中出钱指使他办事的人,但的确对他试探云初的行为感到不满。
朱胖子的好奇心有些过了,宁洲不得不怀疑,那家伙是否另有企图。
他在电梯间前停了下来,镜片后的眼睛注视着显示屏上不断变换的楼层数目,紧接着眸光一凝,在捕捉到金属面上突然出现的大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时,他眉头微皱,不过很快又舒展开了。
“哎哟!”朱胖子站在宁洲身后半步的地方,笑容可掬地开口问好,“我刚听他们称呼您为教授……?您姓啥来着?”
宁洲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我姓宁。”
“噢噢噢,宁教授是吧?”朱胖子一拍脑门,满眼崇敬地打量着他,嘴里啧啧称奇,“看您也不超过35岁吧?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的举动言行总是充斥着一种市侩满满的浮夸,宁洲心中厌恶,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您过奖了。”
朱老板连连摆手:“没没没,我这人没念过几年书,所以最欣赏文化人了!”
宁洲但笑不语。
“对了,”朱胖子换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您研究的专业是什么?”
宁洲的眼底划过一抹讥讽,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生物科学。”
朱胖子眨巴眨巴眼睛,小眼珠里满是疑惑:“这……咱是粗人,还真听不懂,总之……很厉害就对了吧?”
宁洲笑:“不敢当。”
朱胖子嘿嘿一笑:“越有本事的人越谦虚,这话果真不假……哎!”他突然指着电梯门:“门开了!”
宁洲侧过脸,二人对视一眼,朱胖子目光闪烁了一下,而后又是满脸堆笑,微弓着身:“您先请?”
宁洲也没跟他客气,侧身先迈了进去,朱胖子紧随其后。
宁洲的余光往他那边扫了一圈,瞥见对方正捧着手机飞快地打字。
他提了下嘴角,大概能猜到朱胖子在做什么。
如他所料的那样,朱胖子正在搜索“生物科学”这个条目。说实话,他看了一堆专业定义以及课程体系后,脑子愈发混乱,他想了想,又换了个关键词,宁洲。
搜索目标换了之后,搜索结果果然清晰了许多——宁洲,生物科学领域内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年纪轻轻已经在国内外多家知名期刊上发表了署名论文,目前是江城大学名下的一间实验室的负责人。
朱胖子对他发表过几篇论文并不感兴趣,主要是也看不懂,不过他确实精明,注意到了宁洲的主攻方向——细胞生物学。
大老粗如他,也多少能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总归是跟细胞有关系,对吧?
朱胖子立马就联想到他寄出去的那几团沾血的纸巾——云初的血。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宁洲,不曾想,后者也正在看他,朱胖子被抓了个现行,多少有些尴尬,面上讪讪的,正琢磨着说点啥圆一下场面,那边宁洲却直接出声了。
“看起来,你好像很好奇。”
他那张斯文俊秀的面孔上依旧挂着那种彬彬有礼的笑意,语气却是出奇的淡漠:“好奇害死猫,不要做多余的事。”
这语气朱胖子再熟悉不过——同之前那几通神秘电话里的口吻如出一辙。
朱胖子神色变换了一番,最后定格在一个讨好的笑容上:“是您……”
“类似今天这种自作主张,以后不要再有。”宁洲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撇开,声音没什么起伏,可警告之意不言而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还是要劝你一句,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最好不要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否则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如果换个人的话,这番语焉不详的威胁,只会让朱胖子嗤之以鼻,可说这话的人是宁洲……朱胖子愣是听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依照他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这小子虽然年轻,但绝对是个狠人。
“不敢不敢!”他连声否认,指天发誓,“我真就是单纯好奇……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绝对……”
宁洲一个眼锋扫过去,他一个激灵,立刻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没,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咱们从来都不认识!”
恰在此时,电梯到底,大门洞开,宁洲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记住这句话。”
朱胖子瞪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电梯门要重新合上,才慌慌张张地跨了出去,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心眼多的跟蜂窝煤的眼儿一样……真渗人。”
叹气归叹气,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又咧嘴笑了起来:“不过这事儿,还是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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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雨杉已经做好准备要去向云初承认错误、诚心道歉,可推开病房的门一看,云初正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就吞了回去。
她怔怔地瞧了一会儿病床上的人,随后叹了口气,又重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怎么?”不远处,韩默就倚在墙上,将视线投向她,杜雨杉苦笑了一下:“又睡了。”
“她身体比较虚弱……你要不要也回去休息一下?”韩默应了一句,但其实他有点心不在焉,他有点在意云初那片泛红的肌肤。
是不是真被烫着了?他眉心纠结。
“哦,我倒是没关系……不过,”杜雨杉一边说着话,一边犹犹豫豫地回头瞅了一眼,韩默心细如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可他立时心领神会——那是宁洲离开的路。
于是他很贴心地主动开口:“既然云初还在睡,要不然你去送宁教授一程吧。”
这个提议正合杜雨杉的心意,她登时喜笑颜开:“那好,我送他到机场,顺便给你们带午餐回来。”
说着,她挥挥手,小跑着朝电梯间去。
她刚进电梯,韩默也迅速进了病房,毫不意外的,原本“沉睡”的云初已经坐了起来,正低着头察看自己胳膊的状况。
“怎么了?”韩默顿时就知道不好了,抢到床边一看,只见云初手臂上的泛红越来越明显,只是……
“这不像是烫伤,反倒像是……”韩默皱着眉观察了一会儿,下了结论,“过敏了。”
“是,很痒。”饶是云初,也被这瘙痒折磨得不行,紧咬着牙关,两个手背都是青筋暴起,得用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抓痒的欲望。
“应该是胶水的缘故。”韩默无法置她的痛苦不顾,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咱们先离开医院,回宾馆,让唐田给你卸妆。”
云初还有些迟疑:“可是雨杉那边……”“我来想办法。”
韩默截断了她的话,又给正在办理出院手续的叶闻之发了信息,让他去药房买些缓解过敏瘙痒的药物,同时脑子高速运转,思考着怎么应付杜雨杉。
只是在他给云初披上外衣,走出病房后,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偏偏这会儿,他们还遇到了正牌的查房医师,后者十分不满他们擅自出院的事,疾言厉色地批评着病人和“家属”。
韩默挡在云初身前,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推,被训得灰头土脸,愈发心烦气躁,就有了点破罐破摔的心理:反正宁洲那家伙狡诈得跟狐狸一样,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杜雨杉这边也无所谓了,也懒得费心思去敷衍她了。
就在他的烦躁达到顶端时,他的手机蓦地响了,韩默瞥了眼,发现来电显示是杜雨杉。
他很有几分意外,不过并没有耽误他借此中断医生的碎碎念,他拿着手机晃了晃:“不好意思医生,我接个电话。”
说着就闪到一边了,医生还没能反应过来,一句指责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同剩下的女病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者一脸苍白虚弱,扶着墙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搞得医生也不好意思骂她了。
只是他用换了另一种形式,苦口婆心地劝道:“都咳成这样了还非闹着出院回家,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我好了!”方才还险些把肺咳出来的女子立时挺直了身板,咳嗽声也戛然而止,除了脸色还发白之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精神得很,“我不咳嗽了!”
“……”医生瞪着这变脸变得极溜的女“病人”,无语至极,“合着你在跟我演戏啊……演技不错啊。”
云初讪笑两声:“……过奖了。”
在她跟医生周旋时,另一边的韩默却被杜雨杉的话震惊了:“不好意思啊韩医生,宁洲他忽然说他那里有点急事,非我不可……我可能要提前离开了……真的很抱歉,你帮我跟云初说一声……”
这不是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递上了枕头么?韩默这会儿没空想太多,只得应道:“既然你们有急事,那就先走吧。等云初醒了我会跟她说一声。”
“好,等他那边忙完,我再过来看她……”
“不用,跑来跑去你也累得慌,之后我让她给你报平安。”韩默笑着打断她的话,“到江城再见吧。”
“唔,好的。”
挂了电话后,韩默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又凝重了几分——有人递枕头是不错,可问题是,递枕头的那个人是……宁洲。
他总有种自己完全被看透的感觉:宁洲知道他们在防着他,而他什么都没做;宁洲也猜到他想摆脱杜雨杉,然后他帮了他一把,找借口临时叫走了她。
只是他的帮忙反而让韩默危机感更加强烈,他心烦意乱地想着,自己好像变成了他手里的一个木偶,一举一动都被他牵着走。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