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卸了妆、涂了药膏后,云初皮肤过敏的症状有所好转,韩默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他立刻制定了返程的计划,预备第二天下午就坐飞机回江城。
只是云初在听说后,面上却出现了几分迟疑之色,韩默注意到了,挑了挑眉:“怎么,你另有计划?”
“……这么说也可以吧。”云初摸了摸鼻梁,“之前我听老朱说,L市这阵子有个奇石展,我打算去看来着……”
她越说声音越小,大概也猜到韩默不会太赞成她这个想法,果然,后者叹了口气:“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我觉得还是先回江城比较好。”
他顿了一下,又说:“等你康复了,随时可以过来。”
他的声音和语气都十分温和,但无法让人忽略其中的坚定。
云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可是,奇石展就这两天……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她说着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其他地方都不去了,我保证看完展就回江城!”
韩默没吭声,就那么瞅着她,云初莫名有点心虚,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他忽地又出声了:“那么想去么?”
云初巴巴地点头:“想去。”
韩默苦笑摇头:“知道了,那我陪你去一趟吧。”
云初一把捧起他的手,两只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议:“太好了!”
她瞳孔里爆发出的的光彩让他一时看得怔住了,片刻后,他反过来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微笑起来:“原来你对石头这么感兴趣?”
云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恍惚了一下才笑道:“据说会有展出很多珍稀玉石,你知道的嘛,我最近对玉石类有点兴趣。”
她耸耸肩膀:“也算是提升业务水平吧。”
韩默失笑:“我还以为你只会提升演员的自我修养。”
云初瞪了他一眼,不过下一秒,她自己也没绷住,也笑了起来。
她没有告诉韩默她对石头真正的原因——她真正感兴趣的不是玉石,而是陨石。
云初一直认为,她能从一千年前活到现在,跟那次的陨石坠落的事故分不开干系。
因而她格外留心全国乃至全球各地同陨石相关的消息,对于陨石相关的展览会或是博物馆之类,都不会错过。
好在韩默也没多想,就是调侃了她一句,接着问起了时间地点,直接准备订票了,执行力十足。
“你还真是说干就干啊……”“既然决定要去,那当然还是早点定下来比较好。”韩默捧着手机,眉心微皱,“这个展览的信息倒是搜到了……不过好像没票了?”
云初凑过去瞧了一眼,也有几分纳闷,见韩默挑挑眉,她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既然没票了那就不去了吧”,于是急忙抢着开口:“等等!我问下朱胖子!那家伙说不定有门路。”
韩默觉得好笑,抱着手臂,看着她给朱胖子发信息,杜雨杉临走前转了一笔定金,朱胖子对她俩的态度愈发的跪舔,回消息的速度那叫一个快,语音立刻就追了过来:“没问题,主办方我熟,这就去给姑奶奶您打听一番!”
“哈哈哈,有病!”云初被他的谄媚给逗笑了,韩默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听着对方那油滑的声音,他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你跟这位朱老板,认识很多年了?”
“嗯。”云初点头,“生意上有些往来,合作的次数蛮多了。”
这不是假话,但也不完全是真话——事实是,从朱胖子爷爷那辈儿,她就认识了。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朱胖子他爷爷那会儿,他还不到四十岁,天天在文玩市场摆个破摊子,靠糊弄想来捡漏,外地人挣几个子儿糊口,钱不多,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云初闲着没事到处逛,却被朱老爷子盯上了,也难怪,她年轻、美貌,衣着光鲜,意态悠闲,看着就像个傻乎乎的肥羊,不宰一刀那简直没脸继续在这儿混下去了。
主意打定后,他立刻开始布局——他特意雇了个人,也就说所谓的“托儿”专门引着那年轻女游客往他这边来,托儿也是身经百战,其中千层套路可谓不一而足,不胜枚举,总之,同往常一样,很顺利地将女游客引到了朱胖子的摊儿前。
而守株待兔的摊主早已装扮得当,破衣褴褛,方言朴素,与乡下老农无异,破破烂烂的瓶瓶罐罐摆了满摊,叫人不知不觉卸下大半心防。见鱼咬钩,老朱便以磕磕巴巴的厚重口音,将这些“文玩”的来源娓娓道来,绘声绘色,让猎物自以为喜遇捡漏良机。
这一招他们玩过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二人那叫一个山鸣谷应、默契无间,一唱一和之下,那女游客果然动了心,看上了一个据说是某个工地挖出来清代铜樽。
看着这泥腿子,还有铜锈斑斑的器皿和上面沾满的黄土,一般来说,十分的疑心已经打消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等着肥羊掏钱了——
果不其然,女游客很爽快地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钱包,里头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不仅让老朱两眼放光,也跟着闪到了隔壁摊主的眼睛。
不过都在这地儿摆摊,条条框框少不了,不准主动抢同行的生意,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了,隔壁摊主也只能看着朱胖子喜滋滋的收钱,自个儿扼腕叹息。
可就在成交的前一刻,女游客突然把钱塞回去了,她东张西望了一番,冷不丁地指着隔壁摊上摆着的一个玉镯:“这个镯子好漂亮啊!”
隔壁摊主登时欣喜若狂,立马热情招呼:“姑娘您好眼光,我太奶奶是那慈禧老佛爷的贴身宫女,这是她老人家逃出皇宫时悄悄带上的,正宗的大内御宝!”他砸了咂嘴,一脸憾色:“本来是一对儿的,只可惜她老人家跑得太匆忙,另一只不小心给打碎了,所以这可是绝世孤宝啊!”
老朱听得直翻白眼,碍着规矩,却也不好当面拆台,心说这老掉牙的说辞应该没人会当真的。结果他是真的没想到啊,那女游客还真傻乎乎地信了,一对明眸大放异彩:“这么说,这是慈禧戴过的玉镯?”
隔壁摊主本来也就是习惯性的推销一把,没想到还真有戏,一时喜上眉梢:“那当然啦!要不你戴上试试?”
女游客伸出手,翠色玉镯套上那洁白如玉的手腕,确实相得益彰、美不胜收,隔壁摊主拍手称赞:“我今儿终于知道什么叫锦上添花了!这镯子跟您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女游客笑靥如花,顺口问起了价,隔壁摊主果然狮子大开口,给了个让人咋舌的价格,双方顺理成章地进入到了讨价还价的环节,老朱一旁看着,急得直上火,腹诽不已:这女游客也就一张漂亮脸蛋,大脑空空,完全就是个花瓶嘛!
眼看那花瓶已经准备掏钱了,这到嘴边的肥肉居然要费了,老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忙上前一步,阻止了女游客即将递出去的钞票:“姑娘啊,要不再想想?”
情急之下,他连乡下口音都不装了,好在那女游客似乎也没注意到他这突然标准起来的普通话,她的心思全在那个玲珑剔透的玉镯子上:“怎么了?”
隔壁摊主见老朱横插一脚,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老朱假装没看到,自顾自地凑到女游客耳边:“您没发现,这个镯子跟斜对面那个摊子上的那个,差不多?”
女游客一怔,定睛一看,斜对面那摊子也摆了个翡翠镯子,跟这边不同的是,那里的是一对。
“这……”她有点茫然了,老朱笑了一声:“不是我说,这种大路货,在这市场里要多少有多少……砸碎了铺路都不可惜。”
闻言,女游客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这是假货?”
“反正不是什么好货。”他叹了一声,“按理说我不该多嘴的,只是您这么年轻单纯,我实在不忍心看您被骗……唉。”
女游客果真是年轻,气也盛,听了这话,立刻摘下手腕上的镯子,扔向隔壁摊主:“原来你用假货骗我!枉我这么相信你!不买了不买了!”
隔壁摊主抓着镯子,嘴都要气歪了,他一脸阴沉地盯着若无其事的老朱,冷笑起来:“兄弟,你这么整可不厚道啊。”
“嘿!”老朱也懒得装了,“你丫抢我生意就厚道了?”
“我没抢!”隔壁摊主大怒,“是客人主动问了,我才开口的。”
“放屁!”老朱也怒了,“就是你步讲规矩,横插一脚,不然我这边早成交了!”
“我*你大爷!”
脾气暴躁的隔壁摊主往地上啐了一口,接着老朱就挨了一记老拳,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大动干戈立时吸引了大批围观群众。
他两人在市场里都是老熟人,认识的人不少,一时议论纷纷,中心议题便是——这俩老油条怎么还打起来?莫非是出了新套路,搁这儿做戏呢?
可随着体型矮胖的老朱在身高体壮的隔壁摊主手下连吃闷亏,很快鼻青眼肿甚至见了血,大家伙儿这才意识到,他俩不是做戏,是来真的。
于是乎,拉架的拉架,报警的报警,这场热闹最后终结于在片儿警赶来之后。
老朱挨了训,罚了款,同隔壁那位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解,这才被允许离开。
从派出所里出来后,二人对视一眼,起先还怒目而视,只是在发现两边都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后,老朱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跟同行打架,还进了号子?耽误了一整天的生意???
虽然稍慢一步,但隔壁的傻大个总算也意识到了,他碰了下老朱的肩膀:“咱们是不是被人涮了?”
老朱没好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而后他们两人憋着气,又回到了文玩市场,本以为那个胆大包天的妮子早就溜了,却没想到,他们刚踏进园子,就看到那姑娘站在一个旧书摊前,言笑晏晏地收起了几本破破烂烂的古籍,而那个摊主也是他们的老熟人,此刻正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肩膀。
隔壁摊主沉不住气,走了过去,一边目光不善地瞪着那女子,一边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别提了,今儿个栽了。”旧书摊主比了个手势,老朱一看就明白了,这家伙平时常用的招数是“留真卖假”,顾名思义,就是在小摊上摆放出真品,而在真品的旁边还会放有更多的仿制品,摊主会告诉顾客单件很贵,如果批量拿可以便宜;而在鱼上钩后,最后一刻摊主会主动要求留下一件样品,自然也就是摊主的那件真品了。而顾客在注意到真品后就很难再关注到其他赝品了,这么多年,栽在这一招上的人可谓前仆后继。
没想到啊,今儿个,他的诱饵,也就是那本古籍孤本居然真的被套走了。
想到有人吃得亏比自己还狠,老朱的心理一下子就平衡了,只是视线再落在那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脸上时,他不仅不敢轻视,反而满眼戒备。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可能够让这样的老江湖认栽,这就是一件极大的本事了。
这姑娘,真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