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老朱上前拦下了那姑娘,后者一抬眼,见到是他,登时就笑了:“是你啊……从局子里出来了?”
这话问的,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老朱面上丝毫不见怒色,摸着鼻头嘿嘿一笑:“这一带的片儿警我都熟,也就象征性地教育了几句,就出来了。”
姑娘挑了挑眉,也懒得揭穿他厚脸皮的吹嘘,转身就要走:“最后劝你一句,别再干这坑人的行当了,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鬼的。”
这话老朱的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自然是对此嗤之以鼻的,不过此刻他面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颠颠儿地追了上去:“说得不错,这不就遇上了吗?”
姑娘脚下一顿,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怎么着,想找我算账?”
“哎哟,瞧您这话说的!”老朱腆着脸凑上去,“咱就是好奇,您也是道上的?还是……家学渊源?”
姑娘淡淡一笑:“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名游客。”
老朱自然不信,他还想往下套话,对方却抬起手指了指他身后:“别在我跟前晃了,回去守着摊儿吧,我看你的家当都要被人搬光了。”
老朱连头懒得回:“无所谓,都是些破烂货,值不了几个钱。”
姑娘没作声,只是嘲讽十足地勾了下嘴角。
“哎,姑娘,等等啊——”眼看她提脚又要走人,老朱急忙跟上,他人矮又胖,动作一快,简直像个球儿,颇为滑稽,那姑娘有点不耐烦了:“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笑着堵回去了:“那你应该去跟你隔壁那位老哥相识一下啊。”
她这么一提,老朱就觉着自己险些被打歪的鼻梁在隐隐作痛,他没好气地哧了一声:“莫提那个傻X!”
姑娘对他俩的恩怨丝毫不感兴趣,她兴致缺缺地摆摆手:“别跟了,我走了。”
“我就想请您吃个饭……赏个脸呗?”
姑娘脚步不停,心不在焉地反问:“我耍了你一顿,你还要请我吃饭?”
“对呀!”
“你是这么以德报怨的人?”
“是呀!”
姑娘真是不胜其烦,再一次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瞅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感受到了她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气场,矮胖子也不敢继续插科打诨了,他眨了眨眼:“您从老潘那里买到的旧书……”
女游客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你想入手?你不是捣鼓那些瓶瓶罐罐的嘛,怎么着,古籍也有所涉猎?”
老朱满脸堆笑:“嗨,瞎折腾罢了,哪谈得上什么‘涉猎’?”
紧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这地儿人来人往的,多不方便呀,附近有家涮羊肉不错,我做东,咱们到那儿去谈,怎么样?”
“不用,这书我打算自己留着,暂时不卖。”她说着,又要走,老朱急了:“价格好说呀,我保证,绝对高于市价!”
姑娘不为所动:“这不是钱的事儿。”
“那咱就先不谈钱,咱就涮涮肉,喝喝酒,这样总行了吧?”
那矮胖子跟502胶成精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一张嘴还叭叭的说个不停,姑娘被念得头晕,终于妥协:“你这么想破费,那我也只好满足你的心愿了。”
老朱大喜,当即就把人带到涮羊肉的馆子里。
那姑娘也完全不跟他客气,吃肉的速度跟她纤瘦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老朱不免肉痛,对面坐着的人看出来了,顿时就笑了:“吃几块肉就心疼成这样,我不得不怀疑你真能出得起价?”
老朱也夹了一筷子涮好的羊肉,蘸了麻酱后才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道:“我肯定不行,我就是穷光蛋一枚,不过我能找到能出高价的人。”
姑娘又把几块肉丢进铜锅里,失笑:“感情您就是一掮客啊。”
老朱嘿地一声笑,搓了搓手:“咱们这种小虾米,也就帮着你们这些大老板搭搭桥牵牵线,挣点跑腿费。”
姑娘了然:“得抽成吧?难怪这么积极给我争取高价,价格越高你拿得也越多。”
“哈哈哈!都是小钱,您肯定不放在眼里。”老朱拿着公筷,殷勤地把肉捞出来放到她碗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意下如何?”
姑娘微微一笑,仍是摇头:“这书我真挺喜欢的,打算收藏起来。”
老朱看得这并不是抬价的策略,而是她真的不打算出手,失望之下,不免沮丧:“真是可惜了,我认识的那位富商就好附庸风雅这一口,什么古籍字画,喜欢的不得了,向来都是不惜重金的……唉。”
姑娘调侃道:“是不是后悔请我吃这顿饭了?要不待会儿我来付账?”
老朱连连摇头:“您这话说的……我老朱是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人吗?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是真心佩服您,能交您这么个朋友,这顿也忒值了!”
说着,他满上啤酒,郑重其事地敬过去:“我干了,您随意。”
说着便喝一口闷了,不料,人家姑娘也毫不含糊,也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够爽快!”老朱竖起了大拇指,“我老朱最欣赏你这样的女中豪杰。”
二人把酒言欢,到了最后,老朱扶着额头,迷迷糊糊地盯着对面的人,满眼疑惑:“奇怪,怎么有两个你……”
姑娘摇头,缓缓地杯子里的余酒喝完:“你酒量不行啊。”
老朱还在那儿嘀咕:“我今儿已经超常发挥了……”
她也不理他,就坐在那儿自斟自饮,老朱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抬眼瞅了她一眼,叹气:“以后要是有发财的机会,记得带小弟一把。”
都自称“小弟”了,姑娘没绷住,笑出声来:“行啊,不过,我也得瞧瞧你的本事……哦,坑蒙拐骗以外的那种。”
原本醉眼朦胧的老朱一听有戏,瞬间清醒,睁大了眼睛:“你说!”
“一个月之内,”她竖起一根手指,看着对面的矮胖子,“给我弄一只宋代的钧瓷来,价格好说,不要破损,也不要来路不正的。”
“此外,”她似笑非笑地加了一句,“这个阶段的费用你自理,不过只要你弄来,这些钱我会给你报销;如果弄不来或者不符合我的要求,那就……爱莫能助了。”
一个月……老朱的脑门当即就冒了冷汗,可他很清楚,这是对方在考验他的眼力跟人脉。
“成交!”他仍是咬着牙应了下来,那姑娘托着下巴,歪着头打量他:“你就不怕被我坑啊?”
“要是我能弄来宋代钧瓷,下半辈子也不愁吃喝了。”老朱面相猥琐,格局倒还算开阔,“要是我弄不来或者被人骗了……那就是我命该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好。”她嫣然一笑,“那就从明天开始。”
之后的故事,成了老朱下半辈子的吹牛资本,那只钧瓷,在他发家之后,特意买了回来,当做传家宝;至于那个神秘的女子,更是成了他一生的贵人。
朱老板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们家老爷子讲这个故事,兴许是年代过于久远,再加上他们父子如出一辙的满嘴跑火车,他从来都只当成是一个故事。
他老爹每次都把那女子吹得跟仙女似的,然后每次他问起她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他老爹就闭嘴不言了,让他更加觉得那些都是老爹瞎编的。
直到,在他去世后,朱老板整理他遗物时,找到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那个年代的相机,像素自然很低,加上时间久了,上面的人像愈发模糊;而且这照片似乎是抓拍或者偷拍的,他家老爷子乐呵呵地冲着镜头比剪刀手,而那个女子则位于远离镜头的角落里,只拍到小半张脸,依稀可见精致流畅的线条。
从前朱胖子也没把这照片放在心上,顶多在心底偷偷取笑一下老爷子,看来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一段风花雪月,这不,女神的照片都偷偷藏着,还特意镶嵌了起来。
可在认识了一个轮廓气质与那张老照片极为相似的人后,他头一回感到了不对劲。
但那会儿,他也没多想,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当然,阻止他继续往下想的原因是那几十年的岁月。
都隔了半个多世纪,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一直到宁洲联系上他,在拿钱办事的同时,他也察觉出了宁洲对云初存在某种意图。就在这时候,他又一次想起了老爹的那张老照片。
反正这边也没别的事了,他特意飞回老家找出那张老照片,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怎么看都觉得照片上的人像云初。
可这世间也差得太远了……这照片里的人要是活到现在,至少六十往上了。
难道是云初的母亲之类的?这个可能性不小。
朱胖子“啧”了一声,心说原来他们还是世交?
就在这时,他老婆的大嗓门冷不丁地响了起来:“傻站着干嘛?吃饭了!”
朱老板吓了一跳,手一哆嗦,照片摔到了地上,相框砸得粉碎,朱老板一边念着“对不住了老爷子”,一边捡了起来。
可在无意间翻过照片的背面后,他一下子愣住了。
照片背面,居然写了一行字,看笔迹,是出自他老爹之手。
【于云初小姐同游首都,幸甚乐哉。摄于1974年8月15日颐和园谐趣园。】
云初……?
朱老板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两个字明明白白写着“云初”二字。
所以说……照片上的人,真是云初本人?
朱老板只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在目瞪口呆之余,他又想起了一句话——在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无论剩下的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
那女人……不会是个妖怪吧?哪有人几十年过去,音容笑貌还丝毫不变的???
他后背蓦地一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