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云初的病房外,可韩默却突然放慢了速度,乃至最后停在了门前。
叶闻之老远就瞧见他了,见他踟蹰不前,便快步上前:“傻站着干嘛呢?”
韩默的上眼睑动了动,露出了一抹苦笑:“没什么……可能有点近亲情怯吧……”
叶闻之并不理解:“啊?你这才出去几个小时……这就情怯了?”
韩默没办法告诉他,他跟他姐姐曾经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宿敌……虽然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但他不确定,云初在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对他……
她知道了吧?韩默有点心虚地想着,在那块白陨石的作用下,他不仅恢复了记忆,还“看”到了云初的,那么相应的,她也应该“看”到他的了。
“喂……”叶闻之有点着急了,“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我姐她……”的时间不多了!
叶闻之还是把这不吉利的后半句给咽了回去,韩默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很快将纷乱的思绪甩到一边,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不过病床上的人还是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她努力地睁开眼,尽管她的脸苍白得像纸,但她的双目明亮得像太阳,清澈得像湖水。
韩默呼吸一滞,快步走了过去,轻轻地握住了她细瘦白皙的手,随后在床沿慢慢地矮下身来。
一旁的夏添很有眼色地缓步退了出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
韩默一直在注视那双眼睛,他在她的瞳孔里看到微小而清晰的自己,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她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没有丝毫的芥蒂。
他的眼角忽然就发酸了。
他们对视着,直至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韩默才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轻轻地在她微凉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
“云初,我们又见面了。”
这句话的含义,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才会懂。
果不其然,云初的眼角微弯,反握了一下他的手,即使力道很轻,但他还是感受到了。
“在踏进来之前,我有些忐忑,因为担心你会对以前那些旧事……”韩默说着说着便摇头失笑,“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
戴着呼吸罩的云初无法发出声音,可她眼底促狭的笑意表明了她完全赞同他的自嘲。
韩默心酸不已,面上却毫无异状,也调侃了回去:“毕竟是活过一千年的人了,这些前尘旧事早该看透、放下了吧?”
不曾想,病榻上的云初居然皱了皱眉,韩默何等敏锐,立刻明白那是不赞同的意思。
他顿时结巴起来:“呃……难道你还在意当初的那些恩怨……?”
谁知云初却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韩默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张合,吐出了一个字。
“你……?”韩默重复着她的口型,怔忡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我……?”
她放不下的、在意的人是……我?!
虽然他很清楚,云初会记得自己八成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情愫,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宿敌的身份、以及同病相怜的命运,但这还是足以让他欣喜万分。
能被云初一直记住,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心花怒放了。
虽然这份喜悦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他难得迟钝的反应,让云初忍俊不禁,然而她此刻虚弱的身体,连开心的笑都是一种负担,她的腹部传来一阵抽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呼吸罩上登时布满了白色的水汽。
韩默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我去叫医生——”
不料,云初却轻轻地握了下他的小指,明明只是个微小的动作,可韩默却感觉到了她的挽留之意。
他回过身,满目忧心,她却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顿了一下,她又道:留下,陪我。
这下韩默怎么也抬不动腿了,他重新把她的手拢在掌心,无声地叹气:“你别吓我。”
下一秒,他感觉打破她的指腹轻轻划了一下他的手心,那若有似无的痒意似乎浸润到了血管里,顺着血液弥漫了他的全身,最后汇集到心脏。
韩默感受着来自心脏的战栗,又去看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瞳孔里盛满了笑意,他知道,她是在反驳他的话。
“胡说,分明是你在吓我。”
他几乎能听到了她用惯常的戏谑语气说出这句话。
他也不由得笑起来:“我怎么吓你了?”
云初费力地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脸,韩默稍加思索,便猜出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我那时候戴的面具?”
她眨了眨眼,嘴唇微动:吓人。
韩默失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我的父亲要求我这么做的……他认为我年纪小,脸嫩,长得像个女孩,没有威慑力,所以才让我戴上狰狞的凶兽面具,以在军中树立威;信。”
云初却撇了撇嘴,韩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威;信可不是靠长得吓人树立的,而是靠一次又一次的胜战打出来的。
韩默笑道:“我父亲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被一些所谓正统的思想影响得太深了……他觉得我的体格不够壮硕,性子过于绵软,连长相也过于秀气……”
他还没说完,手心又被划了一道,他望过去,云初恰好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他读懂了她的意思:你是在借机自夸吗?
他有些不解:“我自夸什么了?”
云初又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脸。
韩默这回愣了一下,才堪堪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在自夸我的长相?并没有啊……”
云初翻了个白眼,意思不言而喻。
韩默失笑:“我只是在转述我父亲的想法而已……”他轻咳了两声,略有些闪躲地避开她的视线,轻声反问:“再说,我长得不好看吗?”
问完之后,他自己都有些难为情,一时间不敢去看云初是什么表情,大概率,又是戏谑。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掌心又传来一阵酥麻,韩默数着那一笔一划,最后汇成了两个字:好看。
韩默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发不出声音,他们沉默地对视了片刻,他在她的手背上又印下了一个吻,过后把她的手背长久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云初的目光澄澈柔和,他从韩默那里,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暖意,和爱意。
真想回报他同等的爱啊……她这么想着,可此时的她,连抚摸他的脸都做不到。
为什么命运总是跟她过不去呢?她想死的时候,死不了;想活的时候,不让活;想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给爱。
“我真想亲你。”韩默紧紧地贴在她的手背上,紧闭的双目掩去了他痛苦的情绪,“你一定要好起来,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对于向来温文尔雅的韩医生来说,能说出这般露骨的情话,着实算是不容易了。
云初明明是想微笑的,可眼睫毛一颤,两道泪水滑了下来。
她也想,只是她有预感,自己真的不剩多少时间了。
她想掩饰自己的绝望,但却是徒劳的,韩默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心绪。
“不会的。”他的唇覆在了她的掌心处,声音轻柔,“你会活下去的,就跟从前一样。”
“韩默……”她的嘴唇微微张合,艰难地吐出他的名字,她真想告诉他,她并不想回到以前那种日子……她不愿再长生,只想跟他过完平凡的一生。
韩默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关于治好你的法子,已经有头绪了,你知道的,我不会骗你。”
乍一听,这是安慰恋人的话,可云初也同样了解他,她分明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一种决绝。
她突然就有些不安。
她盯着韩默的眼睛,后者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把实话告诉了她:“或许,宁洲会有办法。”
云初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须臾,才皱了皱眉:他不是什么好人。
韩默看得出她眼中的不赞同,他笑了一下:“他的确是有私心,但只要他能救你,他是不是好人,并不重要。”
我怕他伤害你……云初担心的是这个,却无法宣之于口,这让她焦急起来。
宁洲对自己有些兴趣,她是清楚的,那个人过于敏锐,心思又深,察觉到她异常的体质,暗地里或许还进行了一些小动作;那如果让他得知,韩默的存在也同样特殊呢?
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韩默的事?
她眼底的忧虑显而易见,聪慧如韩默,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可就算看出来了,他还是要装傻,他不能告诉云初——就算宁洲真想对自己不利,可只要对她有利,那他也不在乎。
此刻的他,看似平静,但整个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这是一场他不得不参加的赌局,至于胜负——只要云初能活下来,那他就赢了。
至于自己的秘密会不会暴露、宁洲究竟安的什么心思,他倒真的不那么关心——只要不危及云初,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