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韩默的血液也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云初，并没有得到上天的第二次垂怜。
那块小小的白陨石静静地躺在云初的手心，了无生机，同路边的任何一块石头都没有区别。
而云初同样岑寂，她双目紧闭，肤色泛着一种病态的冷白，呼吸罩上蒙着稀薄的水汽，显示着她的呼吸系统还在艰难地运行着，可韩默能明显地察觉到，她的生气随着这一呼一吸，在不停地流失。
他颓然地跪坐在地上，一时间面如死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拯救爱人的生命。
不多时，ICU的门打开了，医护人员步伐匆匆，在看到黯然神伤的韩默时，脚步顿住了，二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开了口：“先生，探视的时间差不多了，还是让病人安静地修养吧……”
他们原以为这个不听医嘱略显偏激的年轻人会拒绝，已经做好了拉锯战的准备，谁知他却是顺从地站起身来，甚至还微微朝他们欠身：“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了。”
说完，他便朝门口走去。
只是一举一动，都僵硬滞涩，犹如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见惯了人世间生离死别的医生护士们，也没时间去同情唏嘘，他们迅速投入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在察看了仪器上显示的体征数据后，护士冲医生摇头：“陈大夫，这个病人的状况又糟糕了些……”
其实她声音压得很低，也是为了照顾病人家属的情绪，但临近门口的韩默还是听到了只字片语，他脚下一个趔趄，他扶着门框，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这边的动静也引来了医护人员的侧目，护士连忙捂嘴：“抱歉啊……”
韩默摇摇头，他沉默了片刻，提了一个问题：“医生，她现在……是不是很痛？”
医生一怔，旋即回道：“其实，到了器官全面衰竭这种地步，患者往往是感觉不到痛苦的。因为已经出现了全面的衰竭，患者的神经反应是很弱的，而且这个时候患者的意识状态往往是不清楚的，也就是已经没有痛苦的反应了，处于无反应状态。”
韩默听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他听到云初此刻感觉不到痛苦，并没有因此感到安慰，反而愈发心如刀割。
他有种感觉，云初在一步步地远离他。
“患者最痛苦的那段时期，其实是在全面器官衰竭之前，因为在这个时间段神经反射还没有丧失，患者会因为各个器官的功能减弱而出现很痛苦的感觉……唔，不说了！”那个医生还在继续先前的说明，却被旁边的护士狠狠地推搡了一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闭上嘴。
韩默闭了闭眼，只摆了摆手。
出了重症监护室后，韩默茫然地站在长廊之中，无数人从他身边经过，形色各异，步伐匆匆，他原以为，在医院这种地方，大多数人都是心情沉重，面上大概也是哀伤沮丧的，可事实上，在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之时，反而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控制自己的神态，仿佛戴上了千篇一律的假面。
匆匆赶到医院的叶闻之和夏添，见到的就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的韩默。
见他们来，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睑，指着ICU紧闭的门：“云初在里面。”
“啊……云初姐怎么了？”夏添显然被“重症监护室”这几个字给吓到了，她面上透着关切慌乱，还混杂着不解，“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呼吸急促的叶闻之也终于发话：“对啊，我姐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姓韩的，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他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他说着，突然伸出手扯住了韩默的衣领，后者似乎失去了所有气力，随着他的动作被半拽着拉了起来。
面对叶闻之的质问，他如白纸一般的面容上反而绽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我也想知道。”
叶闻之满腹的怒气在这个笑容面前，像是一锅突然冷却的热油，他僵立了片刻，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整个人无力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嘴里无助地念叨着：“怎么会这样……”
夏添见他难过至此，心底也很不好受，再说，她本来就对云初姐很有好感，见她突然病重，心情同样一落千丈。
而此时的叶闻之也隐隐想明白了一些东西：别人不知道，但他对姐姐异常的体质心知肚明，尽管云初从未对他解释过个中原因，他也从未追问过，可脑子里多少也是有些猜想的。
姐姐这次的病情来得气势汹汹，肯定跟她的异常体质有关。
这么一来，他也无法再迁怒到韩默头上。
或许，他比自己还要更茫然更难受。
不过他想错了一点，韩默恰恰是因为知悉前因后果才痛苦，他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两人沉默以对，空气近乎凝固，以至于夏添有种即将窒息的错觉，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病这么严重……我以为现代医学已经很发达了……也束手无策吗？”
闻言，叶闻之露出一个苦笑，看向恋人：“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发达，要不然，哪来这么多绝症病人？”
夏添神色黯然：“也是……”
韩默低垂着头，长时间一言不发，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可就在这时，他蓦地转身，往电梯口的方向去。
叶闻之皱眉，叫住了他：“你去哪儿啊？”
“有点事情要办。”他脚下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麻烦你们照看好她。”
“我自己的姐姐我当然会照顾，要你说啊！”叶闻之被他一句话撩得火起，“我就是想问问你，都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那么重要，还能让你分心？”
韩默没有回答，反而加快了脚步，叶闻之的脸色愈发难看，见状，夏添握了握他的手：“你也别生气了，我看他也很不好受。”
叶闻之抿着嘴唇，并未作声。
夏添细淡的眉毛皱了皱：“而且我总觉得，韩医生的要办的事情跟云初姐有关。”
叶闻之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还能怎么办？难道会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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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韩默快步离开了医院，他拦了一辆车，而后报出目的地：“机场。”
他要回江城。
说起来，还是受了叶闻之跟夏添那番对话的启发，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若是现代医学解决不了，那或许古代医学有办法？
韩默承认自己现在是不太理智，依旧被病急乱投医的心态所影响，但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千年前，他出身世家，家中藏书甚丰，虽然立志从戎，但他从小就喜欢读书，基本把藏书阁的典籍看了个七七八八。其中他也曾翻阅过医经一类，虽说一目十行不甚走心，但他记忆力绝佳，至今仍有印象。
他记得，曾有医书上记载过陨石可入药的说法。
他方才查了一下，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就提过陨石可入药，“治远年近日一切目疾方：用太阳石、太阴石、碧霞石、猪牙石，河洛石（河洛陨石）……井华水九碗，同熬至四碗，点水内不散为度，滤净收点。”
他还不至于把这古医书上记载的偏方当真，直接把白陨石拿去熬水给云初喝，但至少是个思路，也许，这块陨石还藏着别的奥秘，只是肉眼看不出来。
所以他才想着，借助当下的科技手段，检测一下陨石的成分。
他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尽可能的抓住一切的可能性。
他跟所有的朋友包括曾经的病人都打听了一圈，基本都是爱莫能助，毕竟都没怎么接触过陨石，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居然是杜雨杉提供了一些信息。
“我也不熟悉这个领域，不过我们家宁教授交游广阔，或许会有门路。你等等，我问问他。”
说着，电话那头的杜雨杉忽地想起自己的好友，顺嘴问了一句：“对了，云初还好吧？”
一时之间，韩默竟然不知道如何回话，片刻之后，才出声：“不太好……她又住院了。”
“什么？！”杜雨杉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似乎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她跟别人说了两句话，又在手机里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韩默现在没有心思跟她说那么多：“具体情况我晚点告诉你……你先帮我问问宁教授吧。”
杜雨杉听他语气焦急，也只能先按捺住自己的忧心：“行，他就在我身边，你稍等一下。”
没多久，杜雨杉有了回音：“宁洲要亲自跟你通话。”
韩默毫不犹豫地回道：“好。”
“您好，韩医生。”紧接着，宁洲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韩默深吸一口气：“您好宁教授，刚刚杜小姐都跟您说了吧？您能帮我吗？”
“实话实说，国内目前还没有专门的陨石鉴定机构，就算有，也都是些民间设立的，权威性自然也得打个问号。”他这般开门见山，宁洲也没有绕圈子，“当然，国内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权威专家，但据我所知，基本都在中科院里。”
他顿了一下，轻笑一声：“中科院的话，要搭上关系，怕是要花点时间。”
“我等不起。”韩默脱口而出，随后又是一阵心灰意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宁洲那边沉吟了一下，突然道：“这样吧，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带上你要检测的陨石，坐最近的航班飞回江城，我会安排人接你。”
纵使韩默对此人心有芥蒂，但此时此刻，他也没心思去计较那些了，他立时就应了下来：“好。”
“那就这样。”
他们约定好后，韩默正要挂电话，那头的人却又出声了：“我听说，云初小姐不太好了？”
韩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是很不好。”
“有生命危险那种？”
“对。”
宁洲那边也安静了下来，片刻，口吻严肃了许多：“韩医生，我有个问题，请你一定如实相告。”
“……你说。”
“云小姐的病情，是不是跟你说的那块陨石有关。”
韩默沉默下来，须臾，他黯然开口：“或许，跟我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