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默摸着自己的鼻梁,也笑了起来:“我这话是不是显得特别外行?”
“谁还不是个外行了?”云初勾住他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咱们韩医生内行的时候,那可牛逼了。”
韩默拍拍她的手背:“咱们云初小姐,这不也挺会说话吗?”
二人相视而笑。
看过了形形种种的陨石后,大半天也过去了,韩默扫了一眼,发现剩下的展柜也不多了,便随口问道:“都快两点了,饿不饿啊?”
“还真有点……”被他这么一问,云初的胃也开始唱空城计了,她看了看韩默,“要是饿了的话,那咱们先去买点吃的填填肚子?”
“行。”
会展中心也有美食区,他们打算先去买点简餐再回来,只是即将出门的时候,韩默蓦地停住了脚步。
云初疑惑:“怎么了?”
韩默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脸,视线落在了东南方向的某个展柜处。
云初也跟着望过去。
那是一块体积很小的陨石,以至于几米之外,她甚至不太能看清展品的形态。
韩默一言不发地往那里走去,云初总觉得他的神情有些一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展柜,像是被蛊住了,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也跟着走了过去。
她看到他停在那个展柜前,双手按在玻璃罩上,整个人几乎伏在了展柜上。
韩默是个极有修养的人,这个举动也太反常了。
云初的眉心愈发纠结,她仔细一瞧,原来这个展台上放着的是一块白色陨石,体积很小,重量也轻,只有80克。
这种白色陨石相当稀有,即使是拥有二、三十年猎陨高手也很难发现它。普通爱好者就更别说了。一方面是太罕见,另一方面是必须有极丰富的陨石知识与实战经验。
而且眼前的这颗,显然珍贵非常,它坠落时的形态一定很完美,这种完美,可以从这颗以熔稀土及熔长石构筑的熔壳的表面上抛射的近乎成直线条的熔流线上得到相互印证。
而它的表面更是散发出一种晦暗的光泽,让它看起来犹如纹路奇特的白瓷。
别说韩默了,就算是云初,一时间也看得入了迷。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韩默做出了令所有瞠目结舌的举动——他竟然赤手空拳地砸破了玻璃罩,取出了那块白陨石。
“韩默,你……你在干什么?”
在云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韩默毫无反应,只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捧起了那个白色陨石。
在警报声四起,安保和工作人员接连朝这里赶来之后,云初才堪堪回神,试图阻止韩默:“你傻了吗?你喜欢的话咱们就买下来,这么搞是要出事的知道吗?!”
韩默却恍若未闻,转身就要走,云初无奈,只能上手去抢,以避免韩默铸成大错。
可是在她的手触到陨石的那一刻,她仿佛触电了一般,身体一僵,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只是这种怪异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下一刻,无数的画面潮水般涌进了她的大脑。
那是她千年前的场景。
她走马观花一般游走在回忆的牢笼里,与许许多多的人打了照面,那其中有她熟识的,也有关系平常乃至疏远的人,而最后定格在她记忆里的,是一张戴着青铜兽面的脸。
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人,她一生的宿敌。
云初觉得有点讽刺,那个被她视为宿敌的男人,她却始终不曾见过对方的真面目,每次对战,他们都隔着千军万马。
最近的那次,也就是最后一战,她终于看清了他面具上镌刻着的凶兽纹路,只是惊鸿一瞥后,他们就遭受了飞来横祸——那颗从天而降的陨石,一死一伤,从此再无交集。
活过了千年,云初其实很少会再想起此人,只是每次记起,免不了有些唏嘘,倒不是为宿敌的英年早逝,更多的是感慨命运捉弄。她总会忍不住想,要是那位兽面将军知道自己非但没死,还长生不老,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黄泉之下活过来。
当然,这种揶揄的念头也只存在于早期,到了中后期,活得不耐烦的云初满心厌世,反而羡慕起对方——因为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能够干脆利落的死去也是一种求而不得。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因着某个人的出现,她的心态已然产生变化……她不想死了。
偏偏老天又跟她开起了玩笑,在她想活下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崩溃了。
譬如此刻,脑海里的青铜兽面如溃散的光点,取而代之的是近在眼前的韩默焦急的脸,他抱着她骤然失力的身躯,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而她的耳膜嗡嗡响个不停,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种濒临死亡的虚弱卷土重来,出现频率高到她已经无法在他面前掩饰,云初目光涣散地望着慌乱的韩默,隐约能从口型判断出他在唤自己的名字。
吓到他了吧……这是她昏迷前最后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远在G省的宁洲收到了一个来电,是从江州生命科学研究院的实验室打来的。
“宁教授,检验结果出来了!”他在实验室的助手的语气分外激动,“的确从您提供的那份血液样本里查出了一种极为特殊的放射性元素!而这种元素,是迄今为止,地球上还从未发现过的!”
镇定如宁洲,在听了这话后,握着手机的手背也瞬间爆起青筋,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地让自己的口吻与平时无异:“这样啊,那把结果发到我邮箱。”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加密。”
“好的,我马上发!”
不多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邮箱收件的提示。
宁洲在浏览那份复杂冗长的报告文件时,他的房门被敲开了,他抬了抬眼睑:“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半,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还没忙完么?”
来者自然是他的女友杜雨杉,她的问话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他,宁洲在工作的时候,向来六亲不认,对谁都是一副冷脸,与非工作状态大相径庭,杜雨杉碰过几次壁后,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了。
不过这回他却是一反常态,他显然还在做正事,被她中断,不仅没有发火,而且看起来心情还很不错,他的两只眼睛仿佛有火苗在燃烧,亮得惊人。
“居然学会敲门了,”他甚至同她开起了玩笑,“杜小姐有进步啊。”
受他的情绪感染,杜雨杉的唇边也不自觉地漾起笑意:“讨厌!我还不是担心吵到你……都八点多了,肚子不饿吗?”
宁洲下意识地瞄了眼时间,发现真的不早了,他看了眼杜雨杉,眼底有些歉意:“你要是饿了就先去吃,不用等我。”
“哎呀,人家就是想跟你一起吃嘛!”杜雨杉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那你忙完了没?忙完了就陪我吃饭。”
其实那份报告宁洲才看到一半,不过他还是收起了手机,温柔一笑:“好,走吧。”
他这么配合,杜雨杉反倒有些受宠若惊了:“其实……我也不是很饿,你要是还有事情要做,我就再等会儿。”
“你不饿,我饿了。”宁洲揽着她的腰往外走,“加件衣服,咱们出去吃。”
一直到了餐厅,杜雨杉还有点晕乎乎的,她瞟着正捧着平板看菜单的宁洲,后者虽然低头垂眸,却立时察觉到了她的窥视,不由失笑:“用得着偷看吗?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啊。”
被他这么一取笑,杜雨杉脸一红,她无意识地抠着桌布:“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感觉你今天心情特别好。”
宁洲的视线从菜单上移开,落在了她脸上,片刻后莞尔道:“算是吧。有个停滞不前的项目终于有了进展……而且结果比我想象得还要惊喜。”
尽管完全不了解宁洲在弄什么项目,但不妨碍杜雨杉为他高兴:“我就知道我们家宁教授是最厉害的!能让你这么看重,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成果!”
宁洲是个谦虚的人,换做平时,他只会一笑了之,可此刻对于杜雨杉的近乎崇拜的赞美,他却坦然受之:“你说得对,这项成果要是真能面世,那确实前所未有的。”
他停顿了一下,唇边溢出一抹自矜的笑意:“也大概率,是后无来者的。”
杜雨杉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除了“我男朋友牛逼”之外就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就在她跟着兴奋的时候,忽然听到宁洲对她说:“雨杉,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杜雨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我……?我能帮你什么?”
她忽地惭愧起来,头一次后悔起没有好好学习,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连你的论文都看不懂……”
“没关系的。”宁洲握着她的手,“只要你答应帮我就行了。”
杜雨杉当然不会拒绝他:“只要我能帮得上,肯定会帮你的。”
宁洲欣然笑道:“那我先提前谢过你了。”
她原以为是他在逗她开心,可接触到他目中真切的诚恳后,杜雨杉反而有些忐忑了——因为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有哪里可以帮到他的。
她最近手头还算宽裕,可宁洲从不缺钱,他的团队被业界看好,向来经费充足;至于她父亲那边,宁洲似乎并不太看得上他一个商人,至今为止,从没有提过拜会的事。
杜雨杉越想越困惑,只是在那之后,菜品依次上桌,宁洲便自然而然的为她布起菜来,再也没提过那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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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默无法忘记不久前云初昏迷的那一幕。
当她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身体轻得像是一根羽毛,随时都会飘走。
韩默为此心惊不已,他很清楚,那并不是错觉。
她真的快不行了。
其实那会儿,他的状况也并不好,在无意间见到了那块白陨石后,他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梦游状态,视野里恍惚一片,眼睛只看得见一样东西——那块陨石。
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拿到它,而这句话变成了一种使命,让他暂时忘记了其他的人和事,直至驱使着他打破玻璃,将陨石拿到手。
韩默觉着,那块陨石或许真有什么异乎寻常的能力,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它的刹那,他的大脑被塞入了无数个离奇的画面,像是一把锋锐的利刃,直直地插进他的脑中,似是要将他的神智切割成无数碎块。
有那么一秒,韩默真觉得自己的脑袋会立刻爆炸,而在那阵令人胆颤的头痛过去之后,他睁开眼,恰好看到云初摇摇欲坠的一幕。
他反射性地伸出双臂,将她扶住,只是凝视着她苍白面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彼时,他已经开始消化陨石带给他的那些信息了——或者,用“记忆”来形容更为准确。
韩默十六岁以前的人生一片空白,他也曾因此耿耿于怀,试图寻回过去,但在养父母相继去世后,他逐渐释然,直至放下此事。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玄而又玄的境况下恢复记忆。
是的,他缺失的空白人生根本不属于这个时空,而是在遥远的一千年前。
他都想起来了,他原本的姓名,原本的身份。
以及,那一场场刀光剑影的战役,以及那个永远针锋相对的劲敌。
他的对手、他的宿敌,那个似乎永远无法战胜的人……居然是她。
韩默很难形容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枯坐在急救室的门外,整个人死气沉沉,仿佛失去了灵魂。
大概是他大概安静,以至于同来的医护人员好一会儿才留意到这个人手上也有伤,而且血糊糊的,看起来挺吓人。
那名护士当场就嚷起来了:“你这人,受伤了怎么也不吭一声啊!”
之后没等韩默做出反应,便风风火火的把他拉到附近的诊室里,麻利地处理起了他的伤口。
韩默盯着自己皮开肉绽的手背,许久,才疲惫地开口:“谢谢。”
护士还在数落他不爱惜身体,瞧这血流成啥样了,韩默沉默了片刻,又扭头望向急救室的方向:“那里面的人……没事吧?”
护士也跟着看了一眼:“这……我也说不准,毕竟我没有参与抢救。”
她有些好奇地追问:“里边是你家人还是朋友?”
韩默一怔,原本纷乱的心绪忽然就沉了下来,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旋即摇摇头:“都不是。”
护士懵了。
他浅浅一笑:“是一个冤家。”
从前世纠缠到今生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