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张妈妈还是个妙龄少女，除去在家当花瓶的日子，她习惯去上海滩别的地方当花瓶。
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感觉很痛，也很兴奋，产后摸着自己松弛的肚皮，她痛下决心要变得美丽，于是她锻炼了一个月，她又变回了那个妙龄少女。
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还是很痛，但比上次好多了，但她的肚皮上逐渐有了更深的纹路，医美试过、中药吃过，她忽然意识到，她的青春一去不返了，此后她是一个走向不可逆衰老道路的女性。
第三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几乎没什么感觉了，出溜一下，一个孩子就掉了出来，她不敢再去看自己身上的痕迹，也不敢再去看自己丈夫看到自己身体的表情，她明白了，她再也不是自己。
她对着镜子，发疯一般的涂抹美容产品，换来的是被丢进垃圾里的瓶瓶罐罐，母亲从香港来看她，彼时靓丽的母亲已垂垂老矣。
她们俩坐在露台外面，母亲带来了一套茶具，牡丹纹的，听说是日本买来的，母女俩坐在一起，她裹着披肩，看上去十分憔悴。
“生女儿就是这样的呀，女儿继承妈妈的美丽，女儿偷走妈妈的美丽。”
母亲搅动着杯子里的茶，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有些感慨说：“当初生完你，我一下就老了，你两个哥哥像你爸爸，但你像我，所以一生完你我就老了，我们女人的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人。”
“……可是妈妈，”张妈听着她的话，抹了抹眼泪：“我真怕他不爱我。”
“你女儿长得多可爱，你老公以后一定很喜欢。”
“那是对女儿的喜欢，不是对女人的。”
张蔡妮妈妈听到她这么说，心里隐约觉得不太舒服，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但外婆一听，却是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有什么区别呢，男人……你不懂男人。”
她的话像是给张蔡妮母亲的胸上打了一枪，她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两人在阳台待了一下午，回去后，张妈看着床上被保姆包起来，漂漂亮亮的女婴，她盯着那孩子，眼睛里闪过了太多颜色。
张妈似乎变了，两个儿子从学校里回来，她不再陪他们吃饭，她选择跟富太太们一起旅行，去做美容，在三个孩子的母亲和她自己面前，她好像迎来了一个迟钝的青春期。
所以张蔡妮从出生到有记忆开始，她几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两个哥哥在她五岁的时候出国留学了，她的记忆里只有家里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管家，那些照顾她的人里有很多都是传统观念的老人，等到三岁时，鲁拉已经是个胖胖的小姑娘了。
张德矜从不在乎这个女儿，对他来说他事业版图的扩展只需要两个儿子，鲁拉应该是和某个家族联营的女孩，或者是在全家福上点缀的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从孩子来说，他不要考虑这个女儿的未来，只要两个儿子可以，她也就可以，她不是雪中送炭，她是锦上添花。
所以对于张德矜来说，这个女儿直到三岁，他才勉强记住她的脸。
张蔡妮长到三岁前也认不得张德矜，过年吃饭都凑不齐的家族，谈何父母恩情呢？后来张妈有一年过年时提前从新西兰回来，她为了让大家拍照，就从年中把家人磨到年尾，最后一家人老大不乐意凑在过年的桌子上，张蔡妮盯着饭桌的菜，看着大家都不高兴的脸色，脱口而出：
“既然大家都不高兴，怎么还坐在一起吃饭呢？”
张德矜虽然不在乎这个小女儿，但面子上还是维持着大家长的尊严，他厉声道：“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坐在一起就已经是难得了，怎么会不高兴呢？”
“但爸爸你明明说：「要不是过年实在没饭局走动，谁要回来？」”
张德矜的脸色立刻变了。
两个哥哥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蔡妮的眼睛在他俩的表情中来回片刻，也是有些疑惑道：
“哥哥，我很奇怪吗？”
两个人皆是神色一震说不出话来，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气氛。
那天夜里，整个宅子带过张蔡妮的人都被张德矜叫去细细盘查了一番，一些人被换掉了，一些人还在，母亲仍旧不问世事，而张德矜却同她的联系紧密了起来。
印象里，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总是带着她去看一些人的脸，看完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这是张蔡妮绝大多数的童年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