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时,阿娘为得到一袋米粮将我卖进青楼,却连最后一口卖身饭都没给我吃。
「囡囡乖,给娘去东街的阿婆家送去布匹。」
可那是个虎狼窝,我差点死在那个晚上。
1
家中贫穷,连锅都揭不开,我去村的东头跟着那一群彪悍的男人背尸,他们都用玩味的笑容看着我。
「你这小身板,能背得动吗?」
「你不怕嘛?前两天那个老人死了以后身子里都淌出了蛆虫,爬在你的衣裳里……」
我倔强地挽了挽瘦小胳膊上的粗麻布衣裳袖子,用脏兮兮的小手狠狠抹了一把脸。
「来,我才不怕。」
那棺材真的很重,压得我这小小的脊梁都抬不起来,可我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
布鞋踩在泥泞的坑里,一踩一个印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滑下来,我甚至没有时间用手将它抹去。
「再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阿弟就有粮食吃了。」
好不容易将人下葬,村头信奉神明,我默默把头埋下去,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这样的事情做多了也轻车熟路了些许。
领头的那个大爷早就把该给我的银子给了我,我把它揣进小布袋子里,斑驳的小脸上洋溢起笑容。
我可以回家了,阿娘和阿弟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可是这次是姜家姥爷下葬,他家信奉神明,其实谁家都信奉,只是他家条件好,请了一群巫鬼大师来做法超度。
他们画着恐怖的鬼脸,穿着华袍,踩着高跷,就站在我面前,伴随着鼓音跳起了人们看不懂的舞。
「跪——」
领头的那个人大约是姜家的老者,他满目严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令下,众人都纷纷俯首。
而我立在其中却显得格外的扎眼。
旁边的大婶好心地拽了拽我的衣袖,大约也是示意我跪下,可是已经迟了,我被那个轿子里脸抹的煞白的人看到了……
他细长的手指对着我,嘴唇勾出一抹邪笑来,声音尖细的我有点讨厌。
「短命之人……若是强行活下来,也是十分困难,逆天改命之事啊。」
只此一句,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对方却在看着我,仿佛是在等我的反应。
我站在那有点尴尬,挠了挠随手扎的发髻,转头就往家里跑,才不管后面一群人的大声呼叫。
我家太穷了,连炉子都没有,前脚踏进房子的时候,一股寒意从我的脚底伸至身上。
我随便搓了搓胳膊,从怀里掏出那几枚铜钱来递给阿娘,静静地站着想要得到一些夸奖。
我阿娘就半倚在榻上,斜眼瞥了我一眼,我有些尴尬,转头去拉阿弟的手。
「饿了吧,姐姐挣钱回来了,给你买馍馍吃好不好。」
弟弟听到「馍馍」二字变得欢呼雀跃,嘴唇苍白却咧起一抹笑容来。
「好,那若是买了馍馍,先给阿娘和阿姊吃……」
我伸出那因为营养不良而变得骨骼分明的指尖摸了摸阿弟的头发,然后从怀里掰出了半个饼子递给他。
「这是姐姐干活干得好,领头伯伯给的,姐姐,吃不完留给你……」
这是我午饭的干粮,忙得太厉害,中午都没来得及吃。
话音刚落,就像是要拆台似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我尴尬地站起身要出去买点粮食回来做饭,却被阿娘叫住。
「等等,去给阿娘办点事……」
我回过头,脸上明显带了些欣喜,因为这是我进门以来,阿娘第一次脸上有了表情。
「什么事?」
「去给东街的阿婆送些布匹。」
我知道我娘是会做点手艺活的,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还摸着阿弟的脑袋问他要吃些什么。
「两个馍馍,若是有肉包子,还请阿姊给带回来些。」
2
集市好大呀,东头真的好远,但我想起今天至少能让家人吃饱饭,也觉得心里格外痛快。
一路上边走边问,可不知怎么的,我路过询问的大爷,听到我要去的地方时,眉头之间都会闪出一丝疑惑和可惜来,但也终究没说出什么。
好容易找到了东头的阿婆,阿婆的衣服穿得华贵,想来也是有钱人家,我一边赞叹着一边随着阿婆进了门。
阿婆面善得很,我把手中的布匹递给她,而她见了我的模样以后,捏了捏我干瘦的小手,满脸含笑,连连称好,眼角的褶子都能挤死一只苍蝇来。
她把我安排到一间房间,房间的床铺得细软,都是金线勾边,房间里陈设的好东西我也从未见过。
我一边看着,一边甚至都不敢触碰,直到门又一次被打开,送进来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他一见我的样子便连连点头,大夸刚刚的阿婆有眼光,我吓得连连后退,甚至差点把桌案上的水果给推倒。
「你就是老鸨说的赤子之身?」
我不懂什么叫赤子之身,也不明白他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只是由衷感到害怕。
而当他向我扑过来的时候,嘴里的淫言秽语让我明白了一大半。
「你放开我,我只是来这里送布匹的,定然是阿婆搞错了……」
他一边撕扯着我的罗裙,一边还不忘回答我的问题。
「那老婆子可精得很,怎么会搞错?进了人家翠春院还想出去的,你怕不是头一个。」
我的眼角已经沁出了泪,满心的委屈,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些哭腔。
「你骗人,是阿娘让我来送布匹的,阿娘不会骗我……」
「我还要回去呢,阿弟还等着我的肉包子。」
听到我说这话,男人饶有兴致地坐起身来。
「肉包子?不然你还是省点钱买肉包子给自己吃吧……」
「你说你还有个弟弟,说不准就是你娘把你卖到了这里,你还想着回去,痴心妄想……」
我骤然觉得委屈,声音喃喃道:
「你们都是骗我的,我阿娘只是让我来送东西的……只是送东西。」
3
我不知道是怎么逃脱男人的魔爪的,只记得当我衣裙尽褪之时,房门被一脚踹开。
进来了一个打扮极为漂亮的年轻女子,长相惊羡,让我都不由得多看两眼。
随后跟着的是把我带进房间里的阿婆,她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佝偻着腰,将双手举过头顶。
「不知世子那边是什么吩咐?」
那女孩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直勾勾看向我,然后将一个沉甸甸的银钱袋子放在那个阿婆的手上。
「我为这个姑娘赎身,这些够不够?」
我眼睁睁看着阿婆脸上的褶子越来越多,然后佝偻着背将我房里的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拉出去,房间里只剩我和她。
泪水早就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只看到她轻柔地走在我的身旁,为我披上了衣裳。
「你以后,就是北辰王府世子的死士。」
她说话带着丝丝的凉意,似乎只是为了执行公务而不带任何的感情。
我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只能怔怔地点头。
「那我带你回王府,王府规矩森严,若是有任何不妥的,恐让王爷把你打出来。」
我果然被带到了王府,王府简直是我梦里的宅子,富丽堂皇,自然是体面不已。
跟着那姑娘一直走,我突然有点紧张,只是颤颤巍巍地开口:
「姐姐,你穿着如此体面,是世子妃吗?」
我仿佛听到了她笑,但也是转瞬即逝。
「不是,这院里没有世子妃,我和你一样只是死士而已。」
王府真是体面,连后院都走了好一阵子,穿过荷花池,走过长廊就进了那个世子的庭院。
世子比我想象中俊美,眉眼狭长,不辨雌雄的好看。
那姑娘把我送进房里就离开,世子就半卧在榻上,手指轻轻地撑起脑袋。
我看他看得发呆,他就只是面中带笑,唇红齿白。
「看够了么?」
我赶紧跪地,头俯得很低,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莫……莫南瑾。」
「南瑾,好名字。」
从未有人夸过我的名字,只因为这个名字本是取给弟弟的,但无奈头胎是女孩,父母也不愿意用心再取,便就勉强用了。
但这些话我也不和他说,只是微微点头。
这些本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又和旁人说什么?何况人家可能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些过去。
4
我被送到一个院子里安置,我还是跟着那个姐姐,她和我看上去也是差不多年纪,叫她姐姐也只是因为她的阅历看上去要比我多得多。
她拉开房间门的时候让我看屋内的陈设满不满意,我哪里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只是连连点头
应着。
可是她根本不跟我寒暄的机会,转过头冷冷地对着我说了一句。
「满意就行,做世子的死士是有要求的,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本来也没有想过在这里享福,毕竟又有哪个人愿意平白无故买回一个丫鬟来却让她享福呢?
可我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学习的东西有这么多。
我就在这院里住着,有的时候会有几个侍女来帮我打扫房间,我竟然不知道做世子的死士竟然还能让人伺候着起居。
一来二去的,住的时间长了,我也有幸听到世子的名讳——娄虞南。
世子府的人待我都很好。
带我进王府的姐姐叫杨熙芜,她让我将这些礼物安心收下,毕竟在这王府里,这些东西都是司空见惯的。
再到后来,世子安排杨熙芜教我琴棋书画,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骑马射箭。
我还算聪明,这些东西我都学得很快,杨熙芜姐姐也十分满意,对我的笑颜也越来越多。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再也不是那个乡村的野丫头了,我打扮得雍容华贵,出落地也清新脱俗,好像自小就长在王府一般。
世子也抽空来看我,检查我的学习进度,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淡淡的忧伤来,好像是在可怜我的命运。
我以为我能一直这样在王府生活,可我没想到世子亲自教我的最后一招却是刺杀之术。
而练习之时,与我对手的正是世子本人。
我不明白这个机制为何是这样的,所以比试之时我意气用事地把剑扔到了地上,我在赌,赌朝夕相处之下世子的不忍心,也在怨,怨这个考察机制的不人道。
可是世子却丝毫没有犹豫,把匕首直直插进了我的胸膛。
我倒下的最后一刻,他附上我的耳朵,用只有我能听到的语气和我说:
「永远不要对别人心软,否则就是把你的软肋暴露给别人刺。」
「这,不是我所需要的人。」
「而不被需要的人,是不配待在王府的。」
我以为我要死了,因为血已经洇出了我的衣裳,我只觉得气若游丝,却在临合眼之前稳稳地摔进了不知道谁的怀抱。
5
再醒来的时候,我素衣卧在床上,胸口已经不渗血了,但还是隐隐地疼。
我撇过头不敢看他,我怕他生气。
因为我知道这一切的培训都是有意所指,而我那最后一关的行为就是在忤逆他的想法。
可是他却出奇的温柔,见我醒了以后,用手拨拉一下我额间的碎发,指尖的凉意传至我的全身。
「心软的人,成不了大事。」
这个「大事」二字我不能理解,我不就只是一个在王府照顾世子起居的小丫头嘛,有什么大事需要我去办。
我不解地转过头看他,他的眼神清澈明亮,让我不由得陷进去,但神色游离,仿佛是在看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要紧的,我既然进了王府我就还有世子。」
「世子的权力和威严能护住我,我不怕。」
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勇气,作为人家的死士,我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我问他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但还是转瞬即逝的恢复正常,嘴角又挂起了一抹笑。
大约是我问的问题他不方便回答,气氛一度变得尴尬,房间里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流到我身边的空气我都感觉携带着娄虞南身上的味道,让我一度有些痴迷。
他抚上我的头发,轻捋着我的发丝,用轻轻柔柔的语气开口:
「对,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最后一条退路。」
「你既然是我的死士,那就是我的人,我自然护你。」
我红着脸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我的人」会让我尤为不好意思。
说罢他便挽起袖子,将药匣子拿过去替我上药。
「世子,这不合规矩。」
「无妨,我若愿意就合规矩。」
气氛暧昧到极致,旁边站着的岁岁也十分识眼色地退了下去。
上完了药,他的眉头才放松了一些,额发顺然而下,把他本就清秀的面庞衬托得更为好看。
我甚至都看呆了。
上完药以后,他轻轻把我扶着躺平,然后踌躇了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那嚅嗫的样子像极了少年郎的害羞。
他是要表明心意?不是,他另有所求。
「那,可以帮我个忙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让我感觉他好像不是世子,而是一个青涩的少年郎。
我没回答他,任由他继续说:
「进宫服侍皇上,以崔家长女的身份。」
我从未听到世子从前提到过什么崔家长女,只是从宫女们口中听到些陈年往事。
崔家长女,原是娄虞南心上人来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