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想要除掉枫林山庄,我们迟了一步,如今已是不能了。官家亲点了让他们晋级,现已是前五,此刻若是枫林山庄出了什么事情,未免太过扎眼。”
皇后将手中的榜文卷起来,若有所思道:“不过昨日官家也说了,这个瓷器的瓷胎是黑褐色的,慕守道烧制的瓷器,瓷胎却是白色的,此为其一;其二,如今天下烧制青瓷者颇多,或许枫林山庄烧制的瓷器,恰巧工艺和慕守道类似,也不一定。
枫林山庄如今入了官家的眼,我们便不好再轻举妄动了。你查了么?参加比赛的民窑匠人,叫什么名字?”
“查过了。”章怀仁回道:“叫林峰,是枫林山庄的少庄主。这个枫林山庄,是咱宋国边境襄阳城的一个以烧瓷,卖瓷为业的山庄,倒是没有查出来别的什么。”
“既如此,先留着吧。”皇后忽觉有些心烦,便说道:“谁愿意杀杀杀的,要不是阻了我的财路,阿弥陀佛,本宫也是十分慈悲的。”
皇后的一句佛号,让章怀仁不免心中不屑,却又不敢表露出来,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那刘内官的死,可还继续追查下去吗?虽然金媚娘说是金国人杀的,这里面或许有蹊跷。”
“一个内官,又没有一儿半女的等着给他烧纸钱祭拜,何必浪费这些个力气在一个死鬼身上。若果真的是金国人杀的,咱还能为了个内官,与金国翻脸不成?行了,死都死了,莫要再提了。”
皇后不耐烦地白了章怀仁一眼,继续说道:“本宫乏了,你退下吧,给本宫盯紧那个枫林山庄,若是有朝一日也能为本宫所用,今后一同帮着本宫赚钱,岂不是更好?谁还嫌钱多,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娘娘深谋远虑,考虑周到,老臣马上去办,老臣告退。”章怀仁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福宁殿,一路上颇有些失魂落魄。
刘内官伺候皇后多年,死了便被皇后抛诸脑后,不闻不问;只要阻碍皇后发财的人,不论曾经有过多少功劳,一旦没了用处便可以轻易杀掉。自己为皇后谋划多年,帮助皇后获取的不义之财不知道多少。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若有一日东窗事发,自己一定会被皇后推出去顶罪。
章怀仁步履沉重,满怀心事地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福宁殿,心中便已有了决断:将皇后杀人,夺财,走私,灭口的证人和证据全都保留好,以备他日不时之需,好为自己留条活路。
他心意已决,便加快脚步往前走,仿佛身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一般。
慕烟雨头戴围帽,骑一匹高头大马,走在临安府的长街之上。临安城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街道两旁两旁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
她想起一年前,自己被官兵押送着,走出这繁花似锦的临安城,她还记得当时刘内官说过,等她有命留下,有朝一日能活着回来,再去和他理论。
如今,她经过千辛万苦,完好无损地杀回来了,可是刘内官倒是没命回来了,如此看来,果真是世事变化无常。
慕烟雨经过大理寺门前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儿,看着肃穆的匾额上写着“大理寺”三个字,她的嘴角挑了挑。林峰看着慕烟雨的神情不对,便问道:“若有机会,你是想把你的冤情呈给大理寺审理吗?”
“曾经想过。”慕烟雨将目光从匾额上移开,看着林峰说道:“但现在,我不再相信正义,不相信邪不压正,更不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这句话。将身家性命交给别人或者交给天意,那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谁都不信,我只信自己。
“烟雨,你对制瓷比赛有把握么?”林峰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她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没有夺魁,你会怎么样?
“你看这个临安城,还有不远之处的皇宫。这里,就是这个国家万人之上的皇帝住的地方。我幼时曾经进过皇宫,皇宫的门槛,高得令人难以跨越。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官窑中拥有最高技艺的匠人。
我们的官家钟爱瓷器,当你的双手,捧着举世无双的最为精美的瓷器,你,就能大步跨进那门槛。
竞赛的输赢,那不是我要的。竞赛的形式,也不是我在乎的。”慕烟雨遥望着皇宫的方向,突然截住了话头。
“那你想要什么?仇人的伏法?家人的昭雪?”林峰看着半天没说话的慕烟雨,不禁问道。林峰忽然觉得,他越来越猜不透慕烟雨的心思了。
“是,但不仅仅是。”慕烟雨将思绪拉回来,看着林峰道:“是溢满龙颜的,陛下的眼泪!”
暮烟雨说完,轻磕马肚,扬长而去。
林峰看着慕烟雨骑马离去的单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若说她父母的离去,让她的身心千疮百孔,那么自完颜潇不在了以后,慕烟雨似乎就失去了灵魂。现在支撑着她的,唯有报仇这一个信念而已。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振作。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无可救药了,明知道慕烟雨心里的人不是他,可是他还是想把一切悲伤和痛苦都替她承受。
“烟雨……”林峰喊了她一声,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慕烟雨应是没有听见,便没有回头。
一只不完整的青瓷,被一个锔瓷匠人用托盘托着,小心翼翼地递到一个人的面前,那人轻轻将瓷器拿到手里,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儿,有些遗憾地问道:“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说话的人,竟然是完颜潇。
那个锔瓷匠人恭敬答道:“老朽干了一辈子锔瓷的活,这一次是最有难度的了,我用金丝做的锔子,蛋清和瓷粉填充了孔洞,只是,这个青瓷做得太小了。”
锔瓷匠人抬起眼皮,满脸的愧意:“七王爷,老朽惭愧,有负王爷所托。”
完颜潇摇头苦涩一笑,他心中微痛,连眼角处新添的伤疤,都黯然了。
没人知道,完颜潇在大金国的天牢里经历了什么,青川接到消息,去刑场接应完颜潇的时候,他全身伤痕累累,特别是眼角处的刀伤,十分狰狞可怖。
完颜潇当时还保留一丝清醒,手里紧紧攥着这个青瓷的碎片,指缝中全是血。他当时口中一直念叨的,是让青川派人将慕烟雨护送出金国,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一锭金子被塞在锔瓷匠人的手里,道:“已经很好了,这是谢礼。”
“不不不,这太多了,七王爷,这实在是太多了!”锔瓷匠人见到这么多的金子,慌忙推脱。
“收下。”完颜潇将金子强行放在老匠人的手里,回头说道:“青川,送客。”
客还未送出多远,一个小厮从外面跑来,欢欢喜喜喊道:“王爷,快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