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窑场漆黑一片,慕烟雨吹亮了一个火折子,也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她摸索着找到窑炉的位置,官窑烧瓷多采用圆窑,这点和枫林山庄的不一样,枫林山庄依山而建,所以烧瓷用的是长长的龙窑。
而圆窑一般是在地面掏挖,并以泥坯砖瓦辅建。由窑门、燃烧室、活膛、溜火口、窑室、挡火墙、烟囱等部分组成,最宽的地方约有十二尺。
虽然圆窑看着不甚大,但是结构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炸药的位置,也没那么容易。
慕烟雨害怕万一引燃炸药,便将火折子熄了,摸黑钻进窑门里面,仅凭双手慢慢摸索。她细细摩挲了约有半个时辰,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细细闻了闻,也没有火药的味道。
她眉头紧皱,心中暗道:“难道是那个蒙面人在唬我?还是说自己听错了,窑炉中根本没有炸药?不,不对,自己断然不会听错。”
慕烟雨退出窑炉,又摸着圆窑的外壁将整个窑炉走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她不死心,又从头往后数了数,借着火折子的微光,见窑炉上的确标着“柒”字没有错。
这该如何是好呢?
慕烟雨静坐在窑炉的边上闭目沉思,若自己是完颜潇,想要在整个窑炉中安放炸药,会怎么做?
“小师傅,我觉得这圆窑看着跟个馒头似的,原理是什么?”慕烟雨的耳边回响起曾经在枫林山庄,完颜潇见到圆窑时曾问过她的关于窑炉的问题。
那时候,完颜潇还一口一个“小师傅”地叫她。
“师傅教你可以,但不知道你这个异国的徒弟可能记得住?”慕烟雨那时候也曾对完颜潇十分信任,将制瓷的技艺倾囊相授:
“这圆窑中,火焰燃烧后自燃烧室先涌至窑顶,再倒向烟囱方向的窑底流经坯体,火焰呈半倒焰式,而后从后墙底部的排烟道进入后墙烟囱排出窑外……”
“后墙烟囱!”慕烟雨猛然睁开双眼,她虽然此时与完颜潇终究还是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是不得不说,她对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慕烟雨倏地站起身,顺着后墙的烟囱往上摸去。果然,一个捆绑得十分严密的布包就堵在烟囱的底部。
若是火焰燃至布包,这包里的炸药就会立即爆炸,到时候在圆窑外添柴烧窑的人,一定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真是好狠的心啊!”令人窒息的恨意似万丈高山般压下来,仇恨的烈焰在慕烟雨的心里狂烧起来,她死死捏紧手中的布包,冷笑道:“想要我死,那就看看谁能活到最后吧。”
慕烟雨趁天黑,拿着布包想从大门处出去。借着惨淡的月光,远远地似乎看见几个人影正往窑房这边走过来。
“难道被士兵发现了?”慕烟雨赶紧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将刚刚推开一条缝的大门又关了回去。
她左右看了看,忽然想到这个窑房还有一个往外运炭灰的西角门,便赶紧朝着那个大概的方向摸索着跑了过去。
没一会儿,窑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引路的内官尖着嗓子俏声说道:“章大人,这窑房昏暗,可需点灯?”
原来慕烟雨刚才看见的人影竟是右相章怀仁,他带了三个心腹,也趁夜来到了窑房。
“不必点灯,咱们趁夜色行动,记住,千万不要惊动旁人,特别是外面巡夜的士兵。还有,不要和任何人透露半个字,否则……”
“是是是,章大人放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那内官和另外两个人使了使眼色,那两个背着几大包东西的人只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很好。”章怀仁向四周看了看,摆了摆手道:“干活吧。”
三个人听罢,将背上的东西分了分,开始分头行动。而此刻,慕烟雨已经摸出了西角门,在夜色的掩盖下避开巡夜的士兵,匆匆往寝舍的方向去了,正好与章怀仁擦肩而过。
转眼天已微亮,慕烟雨跟随一众窑工,也早早地来到了窑房,等着督窑官下令。
这一次的制瓷大赛,坎坎坷坷经历了许多意外,除了意外,期间还有金国进攻大宋的外忧。如今战事终于稍有缓解,众窑工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了,所以今日,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喜悦欣慰的笑容。
比赛进行到今日,是否能够取得名次,成品是否能入官家的眼,其实对于众窑工来说已经不甚重要了,对他们来讲最重要的,是民窑终于又得到了官家的重视,窑工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曾经老官窑的窑工被流放直至客死他乡,本就寒了天下窑工的心。而这一次的全国制瓷大赛,众窑工彼此交流学习,互相切磋技艺,使窑工的心又聚拢到了一处。
这样的结果,其实远比排名重要的多。
众人一边等着吉时到来,一边低声说笑交流,空气中充满祥和美好的气氛。今日开窑门点火烧窑之后,连续烧制几日便是开窑日,到那时,所有的瓷器才真的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场面应当十分震撼。
其实,烧瓷最大的魅力所在,便是对未知的憧憬和希望。一代又一代窑工,用他们饱经沧桑却又充满创造力的双手,将一抔抔泥土塑造成精美的器物。
他们的双手沾染着岁月的痕迹,见证过无数次失败与成功的交替。在窑火的映照下,那一双双熟练拿捏泥坯的手,仿佛在与天地和火焰对话。
他们用这双手,创造着生活也创造着奇迹。
慕烟雨站在人群中,仔细地看着每一个窑工的脸,她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脸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明媚的笑容。
铜罄敲过三下,众人安静下来,一齐望向督窑官。“吉时已到,开窑门,入坯,点火!”督窑官高声宣布。
众窑工神色肃穆,他们小心翼翼,有条不紊地将倾注自己全部心血的陶坯整齐地码入窑炉之中。
慕烟雨一边装陶坯,一边有意无意地暗暗打量着四周。
这么重要的日子,官家没有来,或许是被国事绊住了。皇后没有来,或许是因为尚在禁足不能来。可是章怀仁也没有来,这便有些蹊跷了。
既然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炸死,这章怀仁怎么着也应该来看个热闹,见个尸体,坐实死讯好去和皇后娘娘禀告。
可如今除了各窑口参赛的窑工,就只有督窑官一个官员。“不对,事出反常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慕烟雨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
她四下里寻找宋云娘,却猛然发现宋云娘竟也不在这里,自己明明早起同她一起来的,怎么这会子人却不见了?
而在窑房外不远处的望月楼上,完颜潇、章怀仁还有林峰,都站在这望月楼的二楼处,看着窑房的动静。
“右相大人,再过一会儿你就能听见一声动听的爆炸声,而后,那个皇后和你一直想要除掉的宿敌慕烟雨,便再也不会碍你们的眼了。”
完颜潇抱肩看着窑房的方向胸有成竹地说完,随即又对着林峰使了个眼色:“还不过去收尸?毕竟你们也是师兄妹一场。一会儿若看到她身首异处的样子,你也不要太伤心,今后本王定会给你娶个贵女,助你飞黄腾达。”
林峰看了一眼完颜潇并没有接话,而是面无表情地转身下了楼。
“哈哈,哈哈哈。”章怀仁忽然拍手笑道:“七王爷果然心狠手辣,这般铁石心肠实在令在下佩服。不过有件事老夫忘了告诉你,等一会儿窑工点燃窑炉的时候,听到的可不是一声爆炸声。”
章怀仁盯着完颜潇的眼睛,笑得既冷酷又阴险。
“右相这是何意?”完颜潇收起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还能是何意?老夫昨日连夜将炸药埋进了每个窑炉之中,七王爷对窑工尚有恻隐之心,不想累及旁人,可老夫却不是这么想的。
下黄泉嘛,那个死丫头自己一个人,未免孤单了些,倒不如大家一起上路,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