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烟雨绝对没有想到,仅仅见过两面的皇帝,竟可以为了她与皇后说出“废后”的话来。看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愤怒是真的,坚定是真的,看向她的眼神里,那温柔的神情也是真的。
自己不过是一介窑工,现在连晋级三强的成品还未烧成,可皇帝为了护住她,竟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如果皇帝不是拿自己和皇后赌气,那么,这样的皇帝断不会是一个轻易就会杀人的皇帝。如若他是明君,为所有窑工沉冤昭雪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冷静。”慕烟雨暗暗对自己说:“冷静,再冷静一些,你的对手是当今皇后,而你不过是权贵脚下的蝼蚁。皇宫朝堂时时风云变幻,不要着急,要先自保才能报仇。”
“请官家收回成命!”慕烟雨伏在地上,突然狠狠磕了一个头。皇帝听到“收回成命”四个字,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他惊讶地看着慕烟雨的眼睛,疑惑问道:“为何要朕收回成命?”
慕烟雨跪起身,言辞恳切地说道:“第一,大宋国还没有女子做从五品官的先例,这不合规矩;再,民女一介窑工,晋级三强都还未有成品烧出,官家草草封官,在前朝恐会面对全部朝臣的谏言奏疏,民女不值得!
官家,皇后娘娘教训得是,本就是我不识天颜,以下犯上,皇后娘娘赏我掌嘴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我相信皇后娘娘刚才不过是在气头上,且民间百姓都知道娘娘宅心仁厚,我相信,如果娘娘知道前因后果,知道我没有勾引官家,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您就是官家,娘娘断不会杀我。
所以,请官家收回成命,奴,甘愿受罚!”慕烟雨说完,对着皇帝又狠狠磕了几个头,直磕到鲜血横流。
皇帝见她这样懂事,看着她额头的血更加心疼了,刚想伸手扶她起来,可慕烟雨随即又转身跪向皇后。
只见她低声下气道:“民女有罪,谢娘娘责罚,奴不愿因自己一人之错,累及娘娘与官家夫妻失和。官家天人,奴为草芥,奴发誓没有勾引官家之意。
奴不过是在边境小城烧窑制瓷的小小窑工。此次参赛仅是为了完成先父遗愿,再不过就是为了我枫林山庄挣个小小名气,回去过我的乡野日子。且奴已有婚约,未婚夫就在临安客栈等我回家。
娘娘,奴句句属实,请娘娘明察!”
皇后冷眼看着慕烟雨声泪俱下的样子,心中根本不想原谅她,杀她之意也未减丝毫。只因她一直有个规矩,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可是眼下,这个女人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卑躬屈膝,低声下气,自己倒不好再下手了,毕竟皇帝的颜面还是要顾及。若执意杀她,也许真的会无法收场。
“你说,你已有婚约?”皇后看了看慕烟雨,又看了看皇帝,表情似有对皇帝的嘲讽之意,“他叫什么?住在哪家客栈?若是没有此人,你的话便是欺君。”
“皇后!你不要无理取闹!”皇帝知道皇后常日里跋扈惯了,可因着她是皇后,又是自己的发妻,平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有想到,她竟可以做到如此不依不饶的地步。
“我无理取闹?官家,你想是被猪油蒙了心,被美色蒙蔽双眼了吧?一介女流,许她从五品修内司提点的官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可是她竟然拒绝了官家的好意。
如果不是因为惦记后宫妃子的名头,为何会拒绝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你真以为她如此单纯吗?见利起意、见权动心的人我见得多了。她图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皇后眼神冰冷凌厉,接着又冷冷一笑,道:“既然她拒了官,我便依然有权力治她的罪,来人,给我去将她的未婚夫带来。人若来了,本宫就恕她欺君之罪,若是撒谎……”皇后看了看皇帝,笑道:“官家就别怪我为了您的安危,清君侧了。”
“皇后,朕一直念你我夫妻二十年,所以,哪怕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朕一直对你十分纵容。
你想知道我为何袒护她吗?那是因为我见了她,就想到那些被我失误判罚,送去流放的老窑工们。
朕知道,他们死了,可是朕一直在逃避自己的责任,逃避自己的良心。如果我能够再追查得深一些,或许他们就不会被判流放之罪。奈何,那些前朝的官员步步逼朕,朕无奈,未经深思熟虑便流放了他们。
你不要以为他们的流放与你无关。若真与你有关,天理昭昭,朕绝不袒护!如今,朕决意再建官窑,你不说助朕一臂之力,帮朕赎一赎身上的罪孽,你还用你皇后的身份,欺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还担得起‘国母’二字吗?
今日你给朕听好了,若你冤枉了她,亦或伤害了她,你我二十年夫妻之情,就此恩断义绝!”
皇帝言辞恳切的话,字字句句如同雷劈一般,将慕烟雨惊了个昏天黑地。她伏在地上泪如泉涌,眼泪和血水,浸湿了眼前的青砖地。
“父亲,母亲,叔叔伯伯们,你们听见了吗?”慕烟雨在心里对着那些冤魂默念道:“官家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女儿终于找到能为你们伸冤的人了。若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助我收集足够多的证据,这个皇后,我一定要她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慕烟雨抬头看着皇后,那皇后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恐之色,出了惊恐还有掩饰不住的逃避、心虚、不甘……
慕烟雨心中不禁暗笑:“皇后,你没有想到吧,你应该是不甘心的吧,很好,这就是我送今日你的见面礼。放心,今后值得你震惊的事情,桩桩件件,我定会让你毕生难忘。”
“皇后娘娘,民女未婚夫姓叶,是我的师兄,襄阳人士,如今住在临安同德客栈。烦请娘娘派人带他来,一问便知。”慕烟雨说完,伏在地上不再言语。
“好,那就带他入宫面圣,也好绝了我们官家的念头。苏锦,你亲自去。”皇后与皇帝四目相对,目光里都含了掩不住的怨气。
“娘娘。”慕烟雨突然跪直了身体,擦了一下眼睛上的血,看着皇后道:“您可知道,男人与女人之间,除了男女之情,还有知己之义?”
“你什么意思?”皇后被慕烟雨突如其来的话问懵了。
“都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是这凌绝之顶,万峰之巅,有多么孤寂,多么寒冷,娘娘体会过吗?民女以为,您与官家都身处这凌绝之顶,应该可以互相体谅,互相温暖。
可惜,民女见到的官家,是一个身处万万人之上,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的中年男子而已。他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你。
民女并不知道官家就是皇帝,我只是感受到他对瓷器的热爱,对艺术的向往,和对窑工的体恤。而烧瓷是我的专业,我与官家不过是因为瓷器,而成了忘年之交的知己。
民女可怜官家,民女为官家不值!”
慕烟雨明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定会再一次激怒皇后,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也一定会感动皇帝。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将自己置身险境,如何让敌人上钩呢?
“你是什么东西,妄想和官家成为知己?你不过就是任人践踏,贱命一条的臭泥沟里的破落户罢了!我碾死你,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皇后终于爆发了,慕烟雨等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越是狠毒,就越会失去皇帝对她的感情。
慕烟雨心中暗暗一笑,脸上却惊慌失措,她慌忙爬到皇帝的身后,惊恐地拉了拉皇帝的衣摆道:“奴家说错话了吗?请官家饶命!”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皇后的脸上,皇后虽然出身并不是她自己说得那般高贵,却也从未挨过打。
这一巴掌打得她涕泪横流,她震惊地看着皇帝,不可置信地哭到:“官家,你竟然为了一个贱人打我?”
皇帝的手都打得颤抖了,他还未来得及讲话,只见苏锦带着一个人来到皇后身前道:“娘娘,人带到了。”
“在下枫林山庄叶飞,拜见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真正的林峰抬起头,趁着灯笼的烛光,才看清,他惊惧地飞扑过去,慕烟雨委屈地喊道:“师兄……”
话音未落,便直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