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枫林山庄,慕烟雨已经养好了身上的伤,和叶夫人,林峰一起,看枫林山庄的窑工烧窑。
“我们山庄,也算是远近闻名的民窑窑口,主要以制瓷,售瓷为生。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惜他只喜欢习武读书,制瓷上却是一窍不通。姑娘是在官窑中历练过的,那就请你指教指教。”叶夫人拿出刚刚开窑烧成的瓷器,递到慕烟雨的眼前。
慕烟雨犹豫着伸出手,却又怯懦了。父母的惨死,窑工的鲜血,是她跨不过去的心魔和醒不来的梦靥。
“你知道,什么是匠人吗?”叶夫人见她犹豫,执意将瓷器塞进了她的手中。
慕烟雨摇了摇头,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这世道里各个行业的匠人,都是下地狱入火坑千万次的人。他们的人生有多辛酸,就必须克服多少试炼。匠人必须不断督促自己,是一直到死都不能松懈的人。”
叶夫人的话,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太多的情感,可是却如同一颗钉子,击碎了慕烟雨倔强的最后防线。
慕烟雨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她本是坚强又倔强的人,自幼从未向困难低过头,可是她现在的泪水,拼了命去忍,却还是忍不住。
林峰有些不忍,他掏出一块手帕,想要递给她擦眼泪,忽觉有些尴尬,便又揣回袖子里,笑了笑道:“慕姑娘别伤心了,来,你看看这瓷器,给我们提提建议啊。”
林峰害怕她摸到青瓷伤心,借机将慕烟雨手中的瓷器拿过来,举过头顶在阳光下转了转。
叶夫人知道儿子是在打岔,想让慕烟雨不要再想那些痛苦的过往。可是,有一种痛苦,如果你不面对它,打破它,战胜它,那么这一生都会被这痛苦掌控,成为痛苦的奴隶,再无翻身之日。
于是叶夫人依旧没有表情地淡淡开口问道:“慕姑娘,你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匠人吗?”
“自然,我出生在官窑世家,五岁起便随父亲烧窑制瓷。”慕烟雨有些不解地回答。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即便痛苦得要命,还是不会哭喊,甚至连呻吟都不发,你觉得是为什么?”叶夫人指着一个刚刚被碎瓷片割破手指的窑工问她。
慕烟雨看了看那个受了伤却若无其事,依旧和其他人说笑的的窑工道:“是笑脸背后藏着泪水吗?还是觉得这是小伤,不值一提,又或者他不愿意让人见到他的脆弱?”
慕烟雨将她能想到的原因都说了一遍。
“不,匠人受了伤,会把悲伤和痛苦聚在丹田里,慢慢地放开来,因为他们觉得,无需在意,亦无需费心地忘掉。匠人会将他的悲伤、痛苦、愤怒化为手中的作品,匠人带给这世界的,只有美好和惊艳。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匠人。”
叶夫人看着慕烟雨,一字一句,慢慢地将想要说的话说完。
叶夫人的一番话,如五雷轰顶般在慕烟雨的头脑中隆隆作响,她自五岁起便跟随父母一起烧窑制瓷,所有的窑工都夸奖她聪明有天赋,是制瓷天才,是真正的匠人。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把悲伤隐于心间,把痛苦化为作品,只给世间带来美好和惊艳的才是真正的匠人。
“夫人,小女子有个请求。”慕烟雨面对叶夫人突然跪了下去,道:“请夫人收我为徒,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匠人。”
林峰的心差一点跳出了心口,自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他很想保护这个女孩一辈子,不论用什么身份。
林峰用渴望的眼神看向了母亲,可是叶夫人的面色依旧毫无波澜。
她将慕烟雨扶了起来,没有直接回应慕烟雨的请求,而是淡淡地说道:“那一日,你说青釉三足小香炉上有料刺,的确不错,你观察足够细致。可当我问你这料刺是如何造成时,你说是局部施釉过厚,其实却是不尽然。”
叶夫人将林峰手中的青瓷又递给慕烟雨,道:“如果你能想明白这料刺形成的原因,我就考虑收你为徒,如若不然,待七爷来接你,你便离开这里,枫林山庄只会留下真正的匠人。”
叶夫人说完便独自向着窑房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慕烟雨说:“即使身世可怜,也不要自怨自艾,你依然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世上。解忧愁、消怒气、化怨恨,解比结更需要勇气。”
“我没有自怨自艾!”慕烟雨小跑着追上叶夫人,拦住了她的去路,说道:“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我必须要继续做窑工,我可以烧出更加精美的瓷器。夫人适才说,把痛苦化为作品,把悲伤隐于心间,只给世间带来美好和惊艳的就是匠人。从今日起,我会将曾经的过往化作继续进步的力量,请夫人相信我可以做到!”
慕烟雨一直都在计划,若有机会能够回到官窑,回到都城,她一定会在官家面前献上自己烧制的瓷器,一定要说出她的冤屈,为全家报仇。
入了民窑,才有可能参加官窑窑工的选拔,而留在枫林山庄,就是唯一的机会。
叶夫人收住脚步,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能想明白这料刺形成的原因,我就考虑收你为徒,如若不能,你永远做不成真正的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