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不好,爱不爱,她身在其中总是比旁人看的更加的清楚,感情犹如饮水冷暖自知,不管旁人多么的艳羡也只是窥探了个表面。
但这为数不多的几天温存几乎是容益浓偷来的,陆锐锋在这几天里面对她的好以及体贴照顾让她觉得格外的不真实,她在无所顾忌的享受着这片刻温柔的时候,心里面也在不可遏止的颤抖,她害怕这是在做梦,她害怕这样的好梦会转瞬即逝。
可当顾景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容益浓就知道这几天的时光的确是偷过来的,就像是南柯黄粱一场春秋大梦,醒过来以后几乎就立刻消散了个干净。
“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景尧,我爱他,我很爱他,几乎到了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的地步。我是生病了吗?我这样算是生病吗?我只是不想让他死掉,我不想看他有这样的下场呀景尧……”
容益浓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往下落,她将这一切全都归咎怪罪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是怨恨自己,“我不应该跟你打电话的,如果我不打电话,我就依然可以觉得我是在做梦。”
“姐姐。”顾景尧试图安抚她,哪怕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但是仍旧是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安抚她,“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容益浓那端似乎是有些愣住,就连哭泣也忘了。
“我想问你,这么多年来,从陆煜出生的那一刻起,你,你究竟有没有将他看成是儿子,而你又有没有将自己投入到母亲这个角色里面去?哪怕只是一刻的做母亲的角色呢?”
顾景尧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像陆煜这么狠心的人,这狠心的来源,归根结底其实是来源于年幼时期受到的有关于心灵上不可逆转的打击与伤害。
他当然不认为容益浓会去伤害自己的儿子,但是也不能否认的或许是当陆煜受到这样的打击与伤害的时候,容益浓这个做母亲的角色没有在其中起到一丝一毫的正面形象的作用,或者说是直接视而不见了。
“他出生的时候,我很高兴。”容益浓捏着电话的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高兴的真正原因其实也只有她自己才能懂,她是个对于感情格外偏执自私的人,爱上陆锐锋就不会无暇顾及其他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或者是自己的弟弟。
“但我也很痛苦……我高兴的是我嫁给了陆锐锋,我痛苦的是当我在产房里面命悬一线醒过来的时候,仍旧看不到他在我的身边,或许那个时候来说我跟我生的儿子都得不到他的喜爱与垂怜。”
她那么爱陆煜,就连在产房里面快要死掉的时候想的也是自己必须活下来,因为她只是成为了陆太太,却还没有成为被陆先生心爱的陆太太。
她才十几岁,一想到往后好多年都能够陪伴在陆锐锋身旁,她就不想去死,死在哪里都好,二十多岁的时候死在陆锐锋的旁边也好,三十多岁的时候死在病痛之中也好,总之不会是在十几岁的时候死在产房里面。
因为容益浓知道自己和陆锐锋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又怎么能够轻而易举的去死掉。
她的确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妻子,自私的陆太太,她有很多个身份,却唯独没有正视自己是母亲的这个身份与责任,对于还在襁褓里面的小孩子她没有任何的感情。
只是看着那么小小的一团的时候,心里面想的却是希望这孩子长大了以后可以能够有陆锐锋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因为她爱陆锐锋,所以生下来的孩子也希望像陆锐锋。
就连陆煜的名字她也丝毫不感兴趣,是老爷子说想要这孩子坦荡光明,才提笔一挥写下了个‘煜’字,她觉得‘锐锋’这个名字也很好,世界上任何人的名字都不及陆锐锋的千万分之一。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问她可曾有一刻的时间是将自己代入成为做‘母亲’的这个角色之中,没有,没有一刻是这样的,因为她几乎是为了陆锐锋而活着,如果陆锐锋死掉了,她想她肯定也是会去死的。
因为没有陆锐锋的时候,她也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
“没有。”她给顾景尧的回答是,“能够被我认可,被我仔仔细细放在心上的身份,除了‘陆太太’之外,就只剩下‘陆锐锋妻子’这个身份。”
“表姐,既然你跟你的丈夫从来没有将陆煜的出生当作是很高兴,很骄傲到为之一提的事情,那么在伤害他的时候,你也选择视而不见,没有摆出任何身为‘母亲’对于孩子的呵护与温柔,我想哪怕是你做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你的丈夫做了二十多年的父亲,除此之外,你们跟陆煜这孩子应该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关系。”
顾景尧最看重的就是家庭关系,因为他在这个阶段有所缺失,所以才会对‘家庭’二字有独特以及深入的见解。
这就好像是他没有爱的人,没有完整个家庭,但是他会对自己收养来的儿子很好,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完完全全的将自己带入了身为一个‘父亲’的角色与身份里面。
然而容益浓这半生几乎没有学会为了自己活着,为了自己的亲人活着,她如此偏执又专注的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因为陆锐锋而活着,又或者是为了陆锐锋而死去。
她只很好又孤注一掷的将自己融入了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归根结底就是‘陆锐锋的爱人’,她甚至是不将自己看作是一个母亲,也没有将陆煜从真正意义上去当成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表姐,在你的丈夫伤害他的时候,你选择视而不见,或者是置之不理,或许你们做父母的对他的伤害已经不是三言两语才能够说清楚的。”
顾景尧用很轻的声音开口说,“那么表姐你这个母亲都劝不动这个陌生的儿子,我又有什么立场与权力劝阻他呢?”顾景尧知道容益浓爱一个人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疯狂,所以他可以自私的不去管任何人的生死,但是唯独容益浓是生是死他都要管。
“明天会是个很好的天气,你跟我澳洲散心好吗?我在我的别墅外种满了花,这个时节开的正好,表姐我带你去澳洲看看好吗?”
“不。”容益浓说话的时候几乎有些遮挡不住的沙哑,“景尧,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我认命了,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想陪着锐锋,我知道陆煜那个孩子已经下定了决心,谁也没有办法更改,可是我想陪他到最后。”
“表姐。”顾景尧极力地遏制住自己颤抖地声音,“你说的你想要陪着他,是要陪着他一起去死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欠他什么?你什么都不欠他,你为什么要固执到这个地步?”
他怎么能够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去死呢?容益浓不过才三十九岁,这个年纪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看更广阔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己见的因为陆锐锋而去选择那样的路呢?
“景尧,景尧。”容益浓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她微微张了嘴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的开口说,“我什么都没有想过,我最大企求的就是能够从始至终的陪在他的身边,陪他活着,也陪他死去。我不是固执,我只是太爱他,你没有爱过谁,你不能明白。”
顾景尧说话的语气难得有些硬冷,他质问容益浓的时候,心里面几乎拧成了一团,“你爱他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是怎么折磨你对你的?我不能明白,难道爱就是要相互折磨彼此消耗,明明不快乐却还是要像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吗?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么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选择爱上一个人。”
“我爱他,从来不会奢求他为我做些什么,哪怕他什么都不是,我也依然爱他。景尧,你既然已经知道结局,就不要再劝我。我无法阻止他们父子相残,最后只能陪着我的丈夫一起去死。”
容益浓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两个人的结局,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的时候,却突然之间想起来今早天气有些凉,陆锐锋出去的时候好像并没有披上外套,她应该提前一天看天气预报,将陆锐锋要穿的衣服搭配好的。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期待却又从来没有实现过的奢求,她只想好好爱一个人,好好做一个妻子,她只是想要像别的夫妻般能够提前一天为自己的丈夫搭配好衣服,做陆锐锋喜欢吃的饭菜,在有凉风的夜晚从背后抱住陆锐锋。
可是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好像对她而言是极其的困难,她从来没有实现过,跟陆锐锋最要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前几天那样和平温和的时候,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太短暂了。
短暂到她其实都来不及细细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