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横跨在忘川水面上,周身笼着层层惨淡雾气,绰约朦胧。若搁在俗世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座桥,可此刻突兀现身在冥界忘川之上,却显得极为诡异奇特。
应肆天带着卫英祈一跃而上,桥心矗着一座石亭,亭子斑斑驳驳的像是沁入了血迹、上面挂着块残旧的石匾——“奈何亭”,如此说、这桥即是六界鼎鼎大名的“奈何桥”。
“黄泉路旁忘川水,忘川水上奈何桥,奈何桥头三生石,一碗婆汤尽前缘。”连凡人都耳熟能详的歌谣,那么、此刻端坐在亭子中的女子、是何身份便不难猜了。
那女子一身红衣如血、唇烈似焰,十足是个妖娆的中年美妇模样——本以为传说中的孟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岂料竟是这副尊容。英祈跟着应肆天、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而此刻亭中的孟婆却笑意盈盈盯着二人,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欢迎,鬼府里已许久没像今日这般热闹了。”面对冥君手上的魔剑和英祈御出的叮叮剑影,孟婆却全然不在意,仍是笑着说道,好像主人在迎接着贵客的到来。
孟婆面前的一副石桌上,摆着两个青玉状的碗,内里满当当的盛着些琥珀色的液体——想必是那灌下能令人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吞没了所有人后,派个鬼婆子把守此处,冥界又使的什么阴谋?
“其他人呢?”应肆天毫不客气,上来质问道。
“忘川水底、直通上九重狱所,应是各人赎各人的报去了。”孟婆倒似也很痛快,红唇轻启、浅笑着答道。
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石压、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锯,凡此十八重,是谓十八层地狱。每重都是一个恐怖的惩戒之所,且层层更甚,凡人、妖魔、仙佛,六界众生、死后皆要向这一处来、接受清算,若是此生造的孽太多、便是无尽的魂灵酷刑。
妖皇若是有能耐将所有人一击覆灭,那便也不用再战了,看来是使了分兵之术、将仙魔两界全部兵力打散,分别落在了不同的地狱层级中,意图逐个击破。
地狱如今是妖皇的地盘,若想要层层通过直捣第十八层,自然得经过一番苦战。却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将命丧此处,若是地藏他们只身落在了旁处奋战、那可不妙……英祈隐隐担忧起来,恨不得赶紧前去支援同伴们。
“闪开。”冥君沉着脸下了令。
孟婆却依旧坐在石凳上,应肆天更不罗嗦、抬起绝地剑当头斩了下去。
魔气闪过,坐上之人竟岿然未动、毫发未伤。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自冥君眼中闪过——绝地可斩六界一切魂灵、连牛头马面此等鬼怪亦不例外,眼前这婆子的气息、又绝不是幻影所造,可魔剑却伤不到她,看来是个不同于六界的东西。
绝地之后,叮叮剑跟着攻到,自是同样徒劳。既然打不动、便绕开走,英祈救人心切、打定了主意向前奔去,出乎意料、那孟婆却并未出手阻拦,只挪笑着看着她自顾自远去。
桥本不长、眼看要行到尽头、一股异样感觉传来,只一瞬、居然复又被传回了亭子中,整个人立在了孟婆面前。身旁应肆天亦毫不意外的看着自己,看来他是早已察觉到——桥上设下了独特的术法,没孟婆的允意、是摆脱不掉了。
“无魂无魄,有趣。”应肆天收了魔剑,打量着孟婆道。
“阁下慧眼。”孟婆说着,端起来一碗孟婆汤耽耽盯着道,“肉身、灵蕴、六感,已悉数作了引子;喜、怒、哀、惧、爱、恶、欲,尽都入了滋味。婆子的三魂七魄皆化在了这一碗汤里,自是不存一丝魂一缕魄的了。”
“妖皇可是要你阻住来这的人?”把自己和应肆天困在这,既不杀、又不放,英祈且要看看对方是何目的。
“你以为婆子是妖皇的人?”
“整个地狱都已沦为妖皇的鹰犬。你若不是他派的,怎能还在此处呆着。”
“不管谁执掌、只要六界不灭,婆子便得生生世世守在这里。想过这奈何桥,无论何人,皆要按我的规矩来。”
“你究竟想怎样!不如跟我们痛快打一场!”已在此耽搁了许久、英祈急躁起来。
“喝了这汤,方能渡桥。”
原来是要如此哄骗他们,“孟婆汤能除尽今世记忆,喝了便不费一招一式、让我们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惘魂一般,你倒打得好算盘。”
“只有死人喝了才可抹去一切的牵挂痕迹,而活人——”孟婆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抬起头望着英祈道,“活人若是饮下,或许倒能勾起了被遗忘的前尘往事亦未见得……”
“桥通向何处?”沉吟许久的应肆天开了口。
“奈何桥的尽头,便是直达下九重地狱的捷径。”
“很好。”冥君说完,径直上前端起了碗、一饮而尽。
如此古怪的汤居然也敢喝……英祈知道眼下却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跟着端起了碗——
汤水顺着喉咙流过,像是无色无味、又仿佛包含了千百般滋味,这些滋味并没有触动味蕾、却浸入了心头……如微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带动阵阵涟漪,心底顿时腾起一种异样感觉,好似有什么封固在内心深处连自己也不曾知晓的秘密,正要浮现出来。
婆汤如烈酒,头也跟着昏沉起来,眼神迷离中、孟婆的笑容变得愈发诡异:“睡吧、睡吧。前世今生、命缘因果,该忘的便忘记了,而那些忘不掉的、终究会拾起来……忘了、自是无牵挂,不忘、更加意难平,究竟忘还是不忘,且由你自己去选吧……”
……
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面,无需片刻、英祈已猛地醒转过来——方才明明是喝下了孟婆子的汤,怎么到了此地,是虚幻梦境亦或鬼界的术法?
屋子大而宽敞,布陈却很简单,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格洒进来,照的房间和煦光洁。
看这光景、倒也不像是在冥界里面——英祈翻身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衣着佩戴也全变了样。身上叠叠层层罩了好几件衣衫,都是华丽而古老的样式,只是过于沉重。手上竟还握着一把陌生的长剑,剑的外身十分朴素、淡淡发着银光,虽未出鞘,却带着神圣强大的剑蕴。最关键的——她明显感觉到,此时体内源源不断升腾的,是一种极强的仙气,那气泽纯灵无比、鼎盛非常,比先前仙法爆发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厉害百倍,这却是从未有过。
看来是梦境无疑了,只是奇怪、让人入了梦境是要做什么?难道孟婆趁二人昏睡之时、欲行不轨?
英祈边思索着、边踱到了门口。屋外,排排修竹括起了一个院子,疏落种着各种仙芝灵草,锦绣繁荣。这里外的布置,竟是像极了冥君的那处谧轩!
猛地回过身,门上却并无任何牌匾字刻,然而院子外面、却又实实在在是谧轩境内的成片碧草景况。莫不是应肆天将二人传到了此处?似乎又说不通……
英祈带着疑惑漫行在葳蕤碧草之间,正百思不得其解。草丛中忽地一声响动,一头九色麋鹿蹿跃出来,纯灵的鹿眼盯着英祈看了一阵,调转身姿飞跃而去,九色鹿奔腾所到、又惊起了不少活物,跟着一齐跑动起来,显然都是些不俗的灵物。难道这里是一处仙所?
“嗷呜——”一群仙兽中、几只浑身散着妖气的狼怪猛地蹿了出来,居然还有妖兽混迹其中,且两边相安无事、甚是和乐,真是奇了。
凭着身上的鼎盛仙气,英祈连御剑都不必、只身御行在草原上空。地上、空中、水里,不时现出种种奇绝灵物,有仙兽、更有妖怪——如此多的活物、浑不像清冷无人的谧轩。
此地虽有这许多灵物,却不见半个人影——正想着,却见地上碧草之间、募然矗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脸上戴着一副狰狞面具,看不清模样,只穿着、一袭玄色衣衫。
“应肆天!”英祈忙赶了过去,“你怎么这副样子?!”说着、抬手就要摘掉对方的面具。
那人却在半空握住了自己的腕子、阻拦道:“不好好养着,闹什么。”语气很是关切。
“应肆天,这是梦么?还是进了幻境?”眼前之人似乎熟悉而又陌生、英祈不禁有些迟疑。
“应、肆天?”对方很是诧异的应着、把手轻轻搭在了英祈额上——不同于冥君往素冰冷的气息、他的手温暖而柔和。
“你在唤谁,泫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