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歌!对方居然称呼自己作那个梦中人的名字。
“泫歌?”见英祈有些恍神,“应肆天”又轻唤道,“你在叫我么?我是阿巳啊,何时改了名字?”对方说道,面具后的目光戏谑中含着一丝担忧、轻揽住了英祈,“莫不是刚醒转过来、有些神智不清了?”
“阿肆。”眼前之人,身形、穿着甚至嗓音都像极了应肆天,可却比冥君更少了一分冷傲、多了几丝柔肠,似乎像、又不像……这个“阿肆”不是他么?又是什么人?莫非就是那位“泫歌”的夫君?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今居然连萦绕许久的梦都纠缠起来,自己竟直接幻入了梦中人身上,可就算是梦境、亦委实太蹊跷了。何况此番的感觉——英祈隐隐知道,可与以往任何一次幻梦都大不相同。
明明饮下了孟婆汤,怎么前世掠影没有见着、倒入了无端幻梦之中,莫不是自己上辈子没托成人胎、毫无半点往事记忆可言?
“泫歌。”见半晌没得到应答,“阿肆”轻轻晃了晃英祈。
“嗯?”既然摸不清头绪,英祈索性应了下来,多少次梦中想揭开这两个人的神秘面纱、如今既扮作了“泫歌”,那么、就看看这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吧!也许还能从中找出返回冥界现实中去的法子……
“好些了吗?”“阿肆”关切问道。
“没甚么大碍、不过……刚醒转过来、有些事情一时还记不太清,不如你跟我说说。”借了这个由子,英祈准备套套对方的话。
“梼杌果然厉害。三日前凶兽自西荒中遁出、袭击了九黎氏族下的一个部落,你独自与那畜生大打出手、制伏了它,却也耗损了许多仙力。待我赶到时、你已昏迷不醒,只好将你带回来度气养伤,足足三个日夜、方才恢复。”
原来先前还有这么个缘由——梼杌、上古洪荒四凶兽之一,“泫歌”居然能只身对抗、如此厉害、功力犹在现世的神仙之上,莫非是个真神?话说回来,难道此处、竟是在遥远的上古时候?
“哦、多谢。”
“你……此番醒来,怎么变得如此奇怪?换了个人似的……”
“自己”被对方搭救了,英祈未加思索、脱口道了个谢,“阿肆”倒很是敏锐、即刻有所察觉。
“呃……”看来这二人关系很是亲密,这么说定然不妥,“许是、睡得久了,头有些昏沉。”
看着对方那双神似应肆天的眼睛,英祈又道,“你戴着个面具做什么?”——不知面具下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容、英祈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了冥君的脸庞。
“怎么、连这个也记不起来了?”对方说着、却并未摘下面具,只耐心地继续解释道,“不是说好了,去真谬台掌刑的日子、我都会将脸遮住,以威慑恶徒。”
“真谬台?”
“不错,今日便又到了每月的十五,时辰已有些迟了,先过去吧。”“阿肆”说着,拉起了英祈、不、“泫歌”的手,一跃纵到了半空中。两人十指紧扣,阿肆不觉有他、英祈却飞红了脸,毕竟是冒作了别的人,总归不是那么心安理得。
“今天去、是要干嘛?”英祈假装不经意问道,生怕再漏了破绽。
“又是忘了?”“阿肆”语气有些怀疑,但仍旧道,“每月十五、真谬台里,几大部族汇聚一处,分别申诉各部解决不了的纠纷和矛盾,再由五长老按照你我定下的法子轮流判定。今日、尚不知有几桩。”
“恩。”听着像是个审判之所,莫非泫歌和“阿肆”是一对司执的判官?
前方现出了一座圆形建筑,依稀是个木质结构的围场,里面熙熙攘攘已挤满了不少人。
阿肆牵着自己降下,围场入口、排在两旁的卫兵列队迎了上来:“恭迎玄圣、巳君。”这些人身着古老的部落服饰,极为恭谨的拜倒在二人脚下。
“恩。”“阿肆”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亦不理会、径直拉着英祈走了进去。
围场里面十分宽敞,人们的衣饰朴素得甚至有些简陋,远没有今人的讲究、想来确是在久远的原初时代。不过根据穿着还有身上纹画的不同,尚大概分辨得出这些人是分属不同的部族,约略有十几个群落、上千人之多。
看来这真谬台内、是个聚集之所。二人向内走去,两旁的人们依次跪了下去、神情激昂、双手不停膜祷着,居然被人跪拜称圣、看来这二人身份很是尊崇。此间都是些凡人,而泫歌和“阿肆”仙力卓绝、难怪人们如此敬畏崇拜。
台场中央,五个衣饰华丽的长者大步围了上来、躬身禀道:“玄圣、巳君,今日珠结已集齐,轩辕部十六件、九黎部十三件,共计二十九件,示请可否开台审判?”
“开始吧。”阿肆在旁挥了挥玄袖,听着颇有些疲烦。
“是。请二位入座。”一个黑色衣饰的长者将两个人引上了台场中坐南朝北的一处高台。高台上矗着两个白玉雕制的座位、庄严华贵。
“今日你那里比我这边还多三桩,莫要太劳神了。”“阿肆”言语间很是关心,只是始终戴着副面具、让人看不到真容。
英祈望了望对方、随着坐到他身旁的玉座上,心中打定主意、且先瞧瞧这什么真缪台的审判名堂再作打算。
二人如帝后般正襟端坐在“王座”之上,俯瞰着台下的渺小众生。先前一直是个散派小仙、闲云野鹤惯了,看着那么多聚焦在高台上的眼睛、英祈周身都觉不自在,好在现下是扮了“泫歌”的样子,不致太过窘迫,一会散了可得去照照镜子、一睹这梦中人的真容,圆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好奇和幻思。
“开——台——”台下,一个身着明黄衣色的长者站出来高声宣布着。所有人立时寂静无声、秉神而立,似乎接下来要进行的是非常肃穆之事。
英祈正勾起了兴致、台下却并未见什么特别的场景仪式,只除了站在正中的黑衣长者、其余四个长者分作了两对、各立在了左右两侧,手中分别握着数根绳子。
绳子上大大小小打着绳结,每个绳结边都缀饰着一粒珠子、有的不过是一块未经打磨的晶石,做工谈不上精美、却显然用心。原来这就是他们方才提到的“珠结”,听说远古时仓颉未造字前、人们就是靠结绳记事,今日竟在幻梦中遇到、着实有趣。
“九黎部、颛顼落,离氏。”右侧的绿衣长者挑出了一串绳结、高举着叫道。
人群里随即走出来两个人,二人肤色黝黑、衣衫渍渍,均是一副渔夫模样。其中一个指着另一个,紧张而又激愤的说道:“禀、禀长老。”他说的同时、只见绿衣对面的白衣长者自身上掏出来一个剔透的物事——英祈一见之下、不禁神色大动——《拢古卷》!
那白衣人拿在手里似在记录着什么的赫然正是天书《拢古卷》,英祈不动声色的施法探了探,果然、“变成”泫歌后宝书并没在身上。听岐姑说、《拢古卷》本就是上古天人司命神巫所编,书中尚存着几卷不知什么文著写的晦涩记录、显然是在造字前天书就存在了,莫不就是由此传下来的?看着几位长老分别穿着黑、黄、红、白、绿的五色服饰,英祈心念一动,有什么东西一闪而现、却又未能抓住,只依稀觉得,岐姑、圣坛、神巫、天书、剑陵、圣女,前前后后的物事此刻倒似乎都能串了起来……泫歌、“阿肆”,他们究竟是何身份?!
此间的物事、是越来越奇了,而这一切、绝不是梦境那么简单,更像是一个久远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过发生过的,而自己因缘际会不小心误入了其中,窥得了其中一幕。
台下的审判还在继续——这两人本是好友、都是住在河边的渔人,一个擅长织网、一个擅长捕捞,便约好了一起合作捕鱼,捞上来的渔获一人一半。原本一直无事,谁知负责出去打渔的那个渐渐起了私心、想要独占渔获,遂开始欺骗另一个人说一无所获。
那织网的也是个实心肠、自己又不下水、便就信了。日子久了,织网的家里愈来愈穷、食不果腹,捕鱼的却靠着这个手段一天天富裕起来。织网的没了法子、只得去对方家里想借些吃食、孰料却意外发现对方藏起来的大量渔获,这才终于醒悟、要求讨还自己应得的渔获。捕鱼的吃了甜头、自然不愿意,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织网人便扭着捕鱼人到了此真谬台、要找长老们讨个说法。
如此看来、这里是一处判定之所,倒类似后世人界审理案件的衙门。原来上古没有种种经义法典之前,人们是这样聚在一起、由地位尊崇的长者来定夺是非。
“我不服!次次捕鱼,都是我冒着风浪、遭受日晒雨淋,又辛苦、又危险,而他只是舒舒服服坐在家里动动手、织出张破网子、就算完事,凭什么还要平分一半。”听到长老判定是自己的错,那捕鱼人激动申诉道。
织网人口拙,憋红着脸想要驳斥却半天怼不出一句话,只忿忿怒视着对方。
绿衣长老站在二人中间说道:“术业有专攻、你二人如何分工是另一回事,可已经约定好的事、你却反悔、还欺骗得他一无所获。九黎部最是重信,对不讲信用、出尔反尔之人自然要严惩。何况,捕捞的工具和技巧本就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你只体味到自己的辛苦、却未必能看见对方的付出。”绿衣长老决心要让无信的捕鱼人心服口服,抬起织网人粗糙变形的双手继续道,“你看他因日日造网而变作这般的手、岂能判定他的付出就比你少?!”
捕鱼人听了、嚣张气焰立刻熄了下来,“依照巳君与九黎部定下的规矩,这件事、须得严惩。”
“严惩!严惩!”四下九黎部的人们跟着高呼起来。
见这阵势,捕鱼人亦惧了,忙跪下求饶道:“汐长老,我是一时糊涂了,还请念在初犯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遭吧。”
绿衣长老丝毫没有怜悯迟疑,回身向台上的“阿肆”躬身禀道:“背弃约定、坑骗朋友,是为不信、不义,依例、当斩去双手。”
“阿肆”没有作声、戴着面具亦看不出任何表情,只点了下头,算是许了。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