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网吧被泼红油漆的事很快登上当晚的本地新闻频道、次日新辉日报的头版头条以及各大电台广播和本地网络论坛。媒体夸大了红油漆事件对龙城网吧的影响,不知哪个记者在当时史源赶走所有顾客后的那段时间里拍下了龙城网吧空无一人的照片,这张照片立刻引发遐想,有些从未到过现场、从未目睹过事件经过的媒体人凭此照片断言龙城网吧即将倒闭。但事实上,那日史源从网吧经理办公室出来时,网吧已经恢复营业,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座无虚席。史源站在网吧门口,看了一眼门外与门内。那些痛恨自己孩子沉迷网络的家长与他们的网瘾小孩之间,看似只隔着一道门,其实是一条巨大的代际鸿沟。
但社会不就是这样吗?每个人就是一个小小的世界,相互割裂,到处都充满沟通障碍。
三日后,龙城网吧的营业额,十分讽刺地,再创新高,一批批疯魔的青少年仿佛要宣誓自由与人权、反抗父母与老师的权威涌入龙城网吧,通宵达旦地组团打游戏。
不得不说,杨浩的商业嗅觉和危机意识都比一般人要强。红油漆事件后,雷力坤下面的人都说要追究泼油漆的家长的法律责任、要立刻联系报社电视台把舆论压下来,但杨浩却认为什么都不需要做,果然,龙城网吧的营业额不降反增;而当营业额飙升了近一个星期、太多的未成年人扎堆后,杨浩却突然发布了一条网吧新规:力豪集团下的所有网吧禁止未成年人进入。
这条规定发布的当日,史源正好一大早给母亲送完药,开车上班经过网吧,他看着印有新规的告示牌被贴到正门墙上,简洁、醒目,会心一笑,正要拿起小灵通给杨浩打电话,小灵通响了,来电人是韩振邦,史源赶紧接起。韩振邦只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有命案,地址发你了。紧接着一条短消息进来,史源看了一眼地址,迅速将地址转发给下面的高海梁和卫航鸣,并多加了三个字有命案,然后史源启动摩托车立刻前往案发地点——
鼓山区石柱湾村慈云庙。
这个地址在新辉二〇〇二年的新版地图上根本不存在,好在史源知道石柱湾村在哪,它就在安葬了他初恋情人唐晴的青山福寿园边上,一个人口仅有一百人左右的城中小村。
史源抵达石柱湾村后,在村民的帮助下找到了慈云庙——一座四十平米左右的小庙,位于一个小丘陵上。袁锡江率领的技术科小队在五分钟前先一步抵达,包括袁锡江在内的四个技术侦查员已经在现场展开勘查搜证;附近的派出所民警也早已抵达现场协助调查,拉起了封锁线,将一群闻讯而来好奇的村民拦在封锁线外。
此刻,史源就站在庙门口。这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周围干活的农民的歇脚处和农具暂存地,它就像一条孤独破败的船搁浅在大片绿油油的菜地海洋中,以庙为中心,方圆五十米内都是菜地。庙的匾额上“慈云”两个字早在风吹日晒中消失了,庙顶的瓦片年久失修,已经掉了一半,剩下的不是发霉就是开裂,庙内仅有的一尊佛像——看不出是什么佛——也无人供奉,被蛛网和灰尘缠绕覆盖,黯然失色。那佛像的眼睛是向下看的,给人一种悲悯众生之感,在祂的视线下,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不远处还躺着一个带血的铁锹。袁锡江和他的助手正在给尸体做初步查验。从尸体周围四溅的血迹看,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
史源没有着急上前查看尸体,他在庙的外面转了一圈,这庙位于石柱湾村西边的尽头,有两条仅供一人行走的泥土小路和一条两米宽的泥土大路可以通往这座庙,庙门口的电线杆旁有一盏路灯,路灯下还停着一辆陌生的摩托车,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头盔。第一个抵达案发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告诉史源,这摩托车很有可能属于死者。此事很快得到证实,它确实属于死者。
大致了解案发现场环境后,史源走向报案人石柱湾村的村民刘伟祥,询问他发现尸体的经过。
刘伟祥是一个年近五旬住在附近的农民,今天早上六点,趁着毒辣的太阳还没那么晒,他拿着锄头来到菜地干活。干了一会儿后他觉得口干舌燥,便走向慈云庙想休息一下喝口水,结果一踏进庙门就看到了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于是立刻跑回家报警。
与刘伟祥谈话间,高海梁和卫航鸣也已经抵达,他们默默走到史源后面,一左一右加入倾听队伍。询问结束,史源追问一句:“你认识死者吗?是不是你们村里人?”
刘伟祥摇头回答:“不认识,不像村里人。”
史源又指向路灯:“它晚上能亮吗?”
刘伟祥点头。
接着,史源、高海梁和卫航鸣三人一前两后默契地走向尸体,走到袁锡江后头。
死者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件短袖花衬衫和一条黑色涤纶短裤,脸上、胸口、腹部、手臂、腿部均有不同程度的瘀青和伤痕,胸口被利刃刺了数刀。史源初步推断死者应该死于胸口的刺穿伤,死亡时间大概过去了十一二个小时。不过在此之前,史源的目光首先被死者脸上的一个刺字吸引过去,应该说所有看到这具尸体的人第一眼都会被这个刺字吸引,只见死者左脸颊上用锋利的刀尖刻了一个血淋淋的汉字“恶”。
史源记得这种在脸上刻字的行为在古代是一种刑罚,他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叫——
“黥刑。”当史源在脑子里搜索刑罚名称时,一个陌生的女人说了出来,声音就在耳边,史源抬头望去,准确的说,是此刻围在尸体身边的所有人都抬头了。
一个短发年轻女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进庙里,站在了袁锡江和他的助手身后、史源的对面。
当大家都在纳闷这女人是谁、怎么进来时,女人又开口了:“请问,这里哪位是史源史队长?”
高海梁指了指身前的人,女人见状,将目光落到史源脸上,正要说话,她眼神一顿,嘴角突然弯起一道弧度,然后朝他敬了一个标准的队礼。“史队,你好,我叫宋宁,是新来的侦查员,韩队告诉我,我以后归你带。”说到这,她顿了顿,“很高兴能再次遇到你。”
史源听到“再次”两个字,心中更加纳闷,宋宁仿佛看出了史源的疑惑,补充一句:“新华书店,《呼啸山庄》。”
陈旧的记忆启封,史源恍然想起去年十月份在新华书店买书时遇到的那个短发女生,史源记起了她,但他记起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当时她买了和史源一样的书《呼啸山庄》的译文版,而是她侧脸的某个角度神似唐晴。但其实宋宁的正脸跟唐晴一点都不像。宋宁的脸长得有点英气,脸部轮廓硬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女生男相,英姿飒爽。
史源从回忆中回过神:“韩队让你来这的?”
“对。”
史源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看尸体,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和袁锡江聊死者:“他脸上的刺字是死后刻的还是死前能看出来吗?”
袁锡江也将注意力回到死者身上,回答:“这个有点难,如果死后在血还没浑浊之前刻,和死前刻,两个效果是差不多的。”
这下轮到宋宁略显尴尬了,不过她心态好,她抿了抿嘴,立刻弯腰加入倾听队伍。
史源指着死者眼睛周围的白色粉末问:“这是石灰粉吗?”
袁锡江点点头:“应该是。”
接着史源和袁锡江就死者脸上的刺字和身上的瘀青做了一番讨论。之后,史源让袁锡江在死者身上摸摸有没有钱包之类的东西,袁锡江从死者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灵通和一把摩托车钥匙,但没有钱包。
就在这时,一个技术侦察员拿着一个男士折叠钱包走上前:“袁科长,我在佛像下的角落捡到的。”袁锡江接过钱包打开,取出一张身份证,对比照片,正是死者:“是他的钱包,应该是在打斗过程中掉出来了,是上宜(区)人。”
“他叫什么名字?”史源问。
宋宁嘴快,先一步回答:“朱冠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