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龙城网吧门口,确切的说,是站在新规告示牌下面。他把告示牌上的每个字仔细读了三遍。他当然认得上面的字,只是他不理解这些字合起来组成的意思。怎么回事?凭什么不让未成年人进网吧?少年想起上周的红油漆事件,但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少年撇了撇嘴,捋了一把头发,双手揣兜,像过去一样走进网吧,但一只脚刚踏进去,就被前台拦下。
“同学,你没看到门口的新告示吗?从今天起未成年人不能进我们网吧了。如果过去办了会员,我们可以退会费。”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个学生?”
“那麻烦你出示身份证。”
“谁出门随身带身份证啊?”
“那不好意思,现在我们这进门都得查身份证。”
“查身份证?”少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哪个网吧会查身份证啊!”
“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按照规定办事。”
这时,又有三个学生党想要进网吧,也被拦下来。这三个学生站一排,个头刚好形成一段阶梯。少年加入这三个学生一起和网吧的人理论,但面对网吧内的几个成年人保安,四个学生自知不能硬闯,最后那三个学生骂骂咧咧离开去了其他网吧。临走,最高的那个学生用他已结束变声期的低沉男性嗓音恶狠狠地甩了一句“回头看我不烧了你的店”。少年又变成孤军奋战。从方才的一番对峙中,少年知道这新规不是装装样子给那些愤怒的家长看的,它是来真的。于是少年扔下一句“你们不如在未成年人后面再加两个字‘和狗’,禁止未成年人和狗进入,妈的以后老子再也不来了”离开了。
但刚走到街对面,少年怒气冲冲地停下脚步,在一个报刊亭买了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后,他用报刊亭的公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对方在响了一会儿铃后接起。少年立刻开口:“哥,我是猴子,你在哪呢?”
“什么事?”
少年觉得对方的声音有点奇怪,但也没太在意:“你知道吗龙城网吧从今天开始不让未成年人进去了,妈的,害我在外面晒太阳。哥,你在哪呢?我想过去找你。”
“你在哪?”
“就在龙城网吧对面的报刊亭。”
“你在那等我,半个小时后见。”说完,对方挂了电话。于是少年拿起报刊亭内一本《故事会》,蹲在地上一边看一边等。
接到少年电话的人其实是史源。当时史源正要查看朱冠全的小灵通,结果小灵通响了。从对话中史源得知那个自称猴子的人目前还不知道朱冠全死了,而且这个人似乎没听出接电话的人不是朱冠全,将计就计,史源决定钓住猴子会会他。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半个小时后,史源见到了少年,他正是一周前在龙城网吧被史源拔走烟头的弓背少年。
“猴子。”史源叫出这个绰号,少年条件反射般抬起头,但从他略微迷茫的眼神中史源知道他的脑子还在《故事会》里呢。史源走上前,从少年手中抽走《故事会》,瞄了一眼他在看的故事《痴情的冷美人》,放回报刊架上,“这里,猴子,还记得我吗?”
“你是……”少年的眼神迅速聚焦,看得出他正在从虚构的故事世界回到现实世界,“你是那个警察。”
“热不热?”
“你说呢?”少年指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水。
“来,我请你喝冷饮。”
“现在?不行,我在等人。”
“别等了,他不会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你觉得我在这遇到你是碰巧吗?”
少年听罢,愣了几秒,然后恍然大悟:“刚刚是你接的电话。怎么回事?怎么是你接的?难道……”
少年说到这,突然拔腿想跑,却被史源一把逮住:“你跑什么?冷饮店这边走。”
待到史源拽着少年走进一家就近的冷饮店,他点了两杯绿豆汤,然后边喝边质询少年。原来少年名叫祝建斌,今年十五岁,刚初中毕业,家住鼓山区和上宜区交界,现在独自一人租了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单人房住在鼓山区市区。父母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是外婆将他一手带大。外婆体弱多病,对祝建斌基本放任不管,导致他从小性格顽劣,到处惹事生非。
十二岁时,祝建斌第一次被高年级的几个男生堵在放学路上强迫借钱,他身上仅有的五块钱巨资被借走了。但他也不难过,转个头,他拉上班里几个好哥们,效仿那些高年级男生也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蹲着,然后逮住低年级的学生借钱。所以在祝建斌的世界观里,以强凌弱是合理的。上个月,他偶然结识了从上宜区来的朱冠全,他发现朱冠全下面带着五六个小弟,威风八面,于是也加入了对方的帮派,但朱冠全觉得他年纪尚小,还不足以担大任,所以暂时先跟着当个跑腿的。
“我真的只是一个跑腿的而已。”祝建斌说到这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份,“平时跟着他们帮他们买买烟、递递东西。他们干的那些事我都没有参与。”
“他们干了什么事?”
祝建斌犹豫了。显然这个问题令他感到困惑,如果朱冠全犯事被抓,警察没有理由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事;但如果不是因为犯事被抓,那打给朱冠全小灵通的电话怎么会被警察接到呢?
“祝建斌,是不是这里太舒服了,想去公安局的审讯室坐坐?”
“不,这里挺好。”祝建斌的犹豫顿时没了,“贩,贩毒……”
始料未及。史源没想到死的竟然是个毒贩。“你亲眼看到他们贩毒?”
“没有亲眼看到,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他们是放高利贷的,是五天前他们突然叫上我一起去云鼎KTV唱歌,我才知道的。”
那是祝建斌第一次进云鼎,过去他想都不敢想。朱冠全等人带着他在云鼎开了一个大包间,叫了几个小姐陪唱,那些小姐各个身材火辣,在他眼里美若天仙。就在他们唱到一半时,突然歌停了,门开了。四个身着制服的保安目中无人地,闯入包间,然后像开道一样,分立两侧,留出中间道。一个戴着细金链子的中年男人和另一个梳着大背头、身后还跟着四个穿便服的小弟的年轻男人像领导突击检查一般走进包间。
祝建斌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年轻男人,因为他就是鼓山区大名鼎鼎的杨浩。要说杨浩是祝建斌的偶像有点夸张,但鼓山区是个小混混都梦想有一天能成为杨浩,他们都把杨浩当成现实版的“陈浩南”。接下来的十分钟,祝建斌领略了杨浩和朱冠全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通过双方的对话,他这才知道朱冠全干的事是贩毒——卖摇头丸。但朱冠全很聪明,他并不是在云鼎直接进行钱货交易。云鼎相当于一个信息交流站,他在云鼎和买家碰头,告诉买家取货和放钱的地点,买家离开云鼎去指定地点拿货交钱,随后朱冠全再派人去取钱,因此朱冠全实现了人从毒品交易之间的成功脱离。可以推测这种交易模式只限于金额较小的散户交易。由此杨浩推断朱冠全在整个毒品交易链中处于中下游散货的阶层。
但当杨浩质疑他在云鼎贩毒时,朱冠全矢口否认,他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说他没有在云鼎卖摇头丸,他卖的是信息。可杨浩懒得跟他抠字眼,直接下了逐客令,不仅如此,杨浩还警告朱冠全未来一年内都不得踏入力豪集团下所有娱乐场所。朱冠全突然被拉入整个力豪集团的黑名单,这立刻惹恼了他,双方大打出手。但朱冠全和他的小弟哪是杨浩的对手,结果全被打趴下。其中祝建斌一直躲在角落,被所有人都忽略了,成了一个透明的目击人。
说到这,祝建斌口干舌燥,喝了一口快见底的绿豆汤:“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史警官,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不过……我好奇问一下,你们是怎么抓到朱冠全的呢?”
“他自己送上门的。”史源顿了顿,觉得告诉他也无妨,“他死了,有人杀了他。”
闻言,祝建斌倒吸一口凉气,半晌从震惊中吐出一句“我的天呐”,紧接着他忽然又惊愕地瞪大双眼,像看到了鬼似的,“凶手该不会就是……”他欲言又止。
“谁?”
祝建斌舔了舔嘴唇:“杨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