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驱车赶到龙城网吧时，史源已经看了半个小时的书。
“哈喽，史队！”杨浩走向史源，看到史源手中的英语读物，用半中半洋的口音打了声招呼。
史源合上书，打量了一番杨浩，只见对方戴着一幅墨镜，穿着一件印满LV logo的棕色短袖，一条烫得笔挺的黑色西装裤，一双纤尘不染的雕花棕色皮鞋，梳着大背头，左手戴一串佛珠，右手拿一个印有Gucci logo的蓝黑色男士包，气定神闲地站在眼前。
史源知道就杨浩这身行头至少得花他半年的工资。其实早在去年，或许更久之前，史源已经察觉到自己与杨浩之间的差距，杨浩加入雷力坤的集团后，事业突飞猛进，座驾从摩托车变成桑塔纳轿车再变成如今的奥迪，房子也从出租房变成公寓再变成别墅，身后跟的小弟就更不用说了，过去只有冯楚龙和任志彪，现在至少四人起步。反观史源，从他九七年加入刑侦支队，到现在五年过去，拿的是死工资，除去房租、日常开销和给父母的赡养费后，每个月存下的钱就没多少了。所幸的是今年年初支队扩容调整，分出四个大队，韩振邦分别提拔了吕信光和史源担任一队和二队的队长，史源这才从一个普通小警察变成杨浩口中的史队。但在公安体系中，史源的权力等级依然处于下游，如果把这个等级制度换算到杨浩所在的力豪集团，史源大概也就等于龙城网吧的一个小小管事经理。
但尽管如此，史源不觉得自己低杨浩一等，因为一个精神世界丰富、有坚实的信仰、价值观正派的人，从不会因为物质上的差距自我贬低。
“杨浩，有空聊两句？”
杨浩点了一下头回道：“但你稍等我一下。”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跨过红油漆走进网吧，网吧经理立刻跟在后面解释为什么一个客人都没有，但杨浩没听几句就叫对方打住，然后反问：“门口的红油漆不擦掉是留着过年吗？”
网吧经理闻言，顿时汗流浃背：“不是，我是想让您看看这情况的严重性，您看……要不要告那个泼油漆的家长毁坏他人财物……”
“我记得你有个十岁的儿子。”
“是，杨总记性真好。”
“我打你儿子一顿，你会不会恨我？”
“这……”
“还愣着干什么，去擦油漆，都晒成干了。”
“好好！”网吧经理赶紧照做。
杨浩训完经理，又对还杵在原地不动的网吧工作人员说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把店铺打扫干净，关窗开空调，继续营业。”
做完这些事，杨浩带史源走进经理办公室，杨浩的两个亲信冯楚龙和任志彪自觉止步，留守在办公室外面。过去杨浩就在这办公，现在来得少了。
杨浩走到墙边的自助饮水机，但他没有用放在饮水机上的一次性塑料杯倒水喝，他打开饮水机下面的储藏柜，拿出两瓶哇哈哈矿泉水。自从杨浩跟着雷力坤混后，很多习惯都潜移默化地随了雷力坤，比如这喝水，雷力坤从不喝别人倒给他的水，他只喝未开封过的瓶装水，如果水离开过他的视线，他就会再开一瓶。
杨浩自己留一瓶，递给史源一瓶，两人默契地喝起水。待到半瓶水下肚、汗水被冷空调吹干，两人进入对话模式，先开口的是史源。
“红油漆的事你应该已经听手下人说了吧。”杨浩点头，“虽然这个家长泼油漆不对，但他行为背后的原因是因为小孩沉溺网吧逃学、偷盗。杨浩，你知不知道对于那些未成年人来说，你开的这个网吧就等于鸦片馆。我知道你在你底下的营业场所都贴了告示，禁止黄赌毒，但这网络游戏对青少年的危害不亚于黄赌毒。还有，你知道过去三个月，河南有个县城发生了件什么刑事案件吗？有五六个十几岁的青少年离奇失踪了，他们最后一次被人看到都是在网吧里，河南警方怀疑有人专门对网吧这些涉世未深的青少年实施了拐骗。我不是说这个罪犯会坐火车南下来我们这犯案，但这种事会在河南发生，保不齐哪天也会在我们这里上演，到时候可就不止一个家长跑来泼油漆这么简单了。”
史源说的这些杨浩都知道，甚至杨浩比史源、比那些网瘾少年的家长老师、比媒体记者还要早发现了网吧的问题。可是网吧太赚钱了，它几乎等同于印钞机，还是合法的非国家垄断的，雷力坤绝不会关掉这台印钞机，何况有关部门也没站出来禁止。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关了，新辉其他人开的网吧还在营业，照样会有数不清的年轻人涌进去。所以他除了损失钱财（或许还要搭上一条命），不会改变任何现状。
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杨浩太熟悉不过了，自从情人薛晓叶离世后，杨浩就一直在类似的处境中打转，考验他的人性，拷打他的灵魂，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头。
“所以呢？”杨浩长舒一口气后反问，“关掉网吧吗？”未等史源回答，杨浩笑了，“别开玩笑啦，史源，你应该知道的，这不是我说了算，我也就一个打工仔。”
“我以为，以你现在的实力，你或许有这个权利……”
杨浩含笑摇摇头，史源不再往下说。
沉默逐渐蔓延，直到一个手机铃声响起。杨浩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立刻接听。当杨浩喊出一声“老板”的时候史源知道来电人是雷力坤。从杨浩的话语中史源推测对方是来询问泼红油漆事件的。
电话很快结束，杨浩挂断后看了一眼时间，问：“史源，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史源顿了顿，“最近怎么样？”其实从今年年初开始，两个人都很忙，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老样子，你呢？当了大队长，威风了哦。”
“跟你比起来，那算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在讽刺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
闻言，杨浩哈哈大笑。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冯楚龙推门进来：“浩哥，陈老四找你。”
史源见状，起身道：“那你忙吧。”
“别，你等我一下。”杨浩叫住史源，然后询问冯楚龙陈老四的事急不急，杨浩原想留史源一起吃晚饭叙旧，但一阵快速沟通后，他被迫打消念头，只能送史源离开。
临走，史源说道：“杨浩，我知道关店对你来说很难，但是，是不是有其他办法能改善一下现在的问题？不要不作为，我知道你跟其他商人不一样。”
杨浩听罢，露出一个苦笑，他很想回史源“你太看得起我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史源从办公室出来，一个戴着细金链子的中年男人进去了。史源瞟了一眼男人，记忆中的一张脸浮现，和男人的脸重叠。史源见过他，他是云鼎KTV的经理陈松磊。
陈松磊进入办公室，见到杨浩的第一句话便是：“杨总，有一帮从上宜区来的小畜生在我们店里卖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