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源等人沿着一条下坡乡道走了两百米不到，眼前出现一座院子外砌了矮围墙的农户，那门口已经堵了几个人，还有更多闻讯而来的村民正在路上。卫航鸣拨开堵在门口的村民，史源随即走进去，其他人鱼贯而入。院子里零散地站着几个人，脸清一色朝向宅子一楼其中一间门房，还有一个男人正在给院子里没牵绳的狗拴狗绳，边拴还边哄别叫了，但狗显然不听劝。史源等人朝那个受人瞩目的房间走去，女人的哭声就是从那涌出来的。
当史源踏进房门的刹那，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死亡的气味，夹杂着粪便的臭气和尿骚味。史源从警这些年，见过太多的尸体，他发现当一个人死的时候，首先丧失的是尊严，当然有些人活着也没得到多少尊严。
眼前一个身型臃肿、年约六旬的女人双腿跪于地上趴在床头嚎啕大哭，床上躺着一个死去的男人。还有一个带着金手镯的中年女人在一旁安慰生者，她见到史源等人突然闯入，立即停了下来。
“警察。”史源开口，表明身份，年长的女人从悲伤中抬起头。
“这里什么情况？”高海梁问。
年长女人扫视四个陌生来者后又掩面继续哭泣，中年女人起身代为解说。
原来床上的男人就是朱冠全的亲生父亲朱展龙，十五年前变成植物人后一直由他的父母照看，此刻痛哭流涕的年长女人就是朱展龙的母亲陶惠娥。昨天陶惠娥和丈夫朱东斌参加孙子葬礼后在酒席上都喝了点酒，于是都中毒被送去医院。现在朱东斌还躺在ICU里，但陶惠娥在一个小时前醒了，她一醒过来不顾医生劝阻赶紧回家。结果一到家发现儿子已经没气了。中年女人就住在陶惠娥家前面，所以听到哭声立刻赶过来。
这时，朱槐安和朱旭洋也走进了屋子——在史源离开后不久，他们也跟上来了——，见到里面的情形，两人都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朱槐安上前一步走到陶惠娥边上。但回答他的是朱旭洋，朱旭洋的手放在朱展龙的鼻翼前，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他死了。”
话音刚落，屋中的哭声戛然而止，陶惠娥猛地看向朱旭洋，那眼神歹毒狠戾，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一个短暂的沉默后——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陶惠娥遽然跳起，猛扑向朱旭洋，两只肥肿的手死命掐住朱旭洋的脖子：“是你害死展龙！是你！就是你！”
众人见状，立即上前制止，宋宁和那中年女邻居拉住陶惠娥，卫航鸣和朱槐安则保护朱旭洋。双方拉扯之间，陶惠娥还在尖叫：“都是这个小畜生害的，他一回来，老头子和我都中毒了，现在展龙也突然走了。都是他这个晦气的东西害的，扫把星的儿子果然也是扫把星！”
最后一句话成功打开朱旭洋体内的愤怒之闸，原本毫无反抗的朱旭洋瞬时面目狰狞，紧接着他用自己的铁头“嗵”地撞向陶惠娥的肥头，陶惠娥被撞得眼冒金星，手立刻松开。接下来的情势立刻逆转，宋宁挡在陶惠娥前面保护她，卫航鸣和朱槐安死命抓住咬牙切齿的朱旭洋，以防他再行暴力。最后朱槐安控制住朱旭洋，将他拉出屋子，但朱旭洋临走，对着屋内的人说道：“我确实很想朱展龙死，但是比起死，他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像废物一样活着更解恨！”
朱旭洋走后，史源走近朱展龙的尸体仔细观察，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和尸斑扩散速度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从尸体表面看，没有明显外伤，可以排除暴力致死；没有明显中毒迹象，可以暂时排除投毒——话说要给朱展龙投毒实在太简单了，直接将毒药倒进胃管即可——。最后史源怀疑朱展龙很可能是自然死亡，从朱展龙瘦弱的身形看，他长期卧床，只能靠胃管吃流食，不是营养不良就是缺乏锻炼肌肉萎缩，又或者两者兼有，这样的状况离死亡也不远了。
“他这个植物人状态多久了？”史源问那女邻居。
“十五年了。”女邻居感叹道，“能活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当时医生好像是说顶多活五年，但是陶大姐不信，结果还真被她做到了。你看她把展龙照顾得多好，照顾一个植物人很难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但反过来，父母却可以为子女日复一日地喂饭把屎，陶大姐不容易啊！”
“刚刚她说扫把星的儿子也是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史源又问。
原本打开了话匣子的女人骤然语塞：“这，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时，陶惠娥意识恢复，拉住宋宁的手说道：“警察同志，你们快去抓朱旭洋，他就是凶手！”
宋宁拍了拍陶惠娥的手，说了一堆安慰的话语，末了，还向陶惠娥保证把事情调查清楚。别看她平时行事雷厉风行，像个男孩，但安慰人时语气低缓，声音柔和，十足一个温柔的女孩，听者无不感到欣慰。与此同时，史源让高海梁打电话向韩振邦汇报情况。
此时，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史源向陶惠娥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后走到屋外的院子，那看家狗大概喊累了，这会儿安静地趴在地上发呆。史源先把院子的大门关上，防止又有好奇的村民进入，然后走到一处花坛边拿出烟，点燃，抽了一口。这时高海梁、卫航鸣和宋宁也走出来了。
从史源在朱朗奇家遇到朱旭洋开始，三人就察觉到了异样，肚子里的问号随着史源之后的各种提问指数增长。此刻四下无人，三人逮住时机，不约而同抛出问题：
“老大，到底怎么回事？”“老大，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线索？”“史队，你好像早就知道朱旭洋了？”
史源及时打住，回了两个字“不急”，然后他让三人去村里打听一件事：朱旭洋的母亲到底和朱展龙一家有什么过节。三人得令，暂且按下一肚子疑问去执行新任务。
但一个小时后令史源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高海梁、卫航鸣和宋宁跑遍了村里所有能问的人——除了朱旭洋和朱槐安以及那些还在医院的人，在被问及有关朱旭洋母亲的事时，村民竟然出奇一致地闭口不谈，有的含糊其辞说时间太久忘了，有的表示过去不太来往所以不清楚，有的直接关门送客。不过从一个说漏嘴的村民口中得知朱旭洋的母亲在十五年前死了，死因好像是投河，但再多问一句，又被否定了投河一事。
除此之外，三人还打听到同一件事：朱旭洋的父亲、爷爷和奶奶在朱旭洋未满一周岁时死于一场大火，那被火烧毁的房子就在朱槐安家后面，后来在废墟上又盖了一个小屋，朱旭洋和他母亲过去就住在那。
而那场大火，村民都说，很有可能就是朱旭洋母亲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