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宫宴下来,两桩婚事敲定。
而这两桩婚事中,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人身份极其显赫。因此,程序也就特别繁琐,经办之人更是慎之又慎,唯恐有什么纰漏,仅择黄道吉日就用时二十天有余。
我与宏光的婚期定于两个月后,而韩世奇与律樨则是来年春暖花开之时。
萧绰颁下懿旨,旨意内容是王府已多年没有修整,而府中三位将军均忙于国事无暇顾及,王室体恤忠良,特从国库拨付款项,宫中御匠进府改造修整。而新建的驸马府也只是由国库拨款,没有动用宫中御匠。
众人眼中,王府荣宠无人能攀比。但府中阿奶、夫人脸色却日益凝重,看得我心里也开始不安。
府中奴仆匠工穿梭,人难有清净时候。太后体恤,时常召王府中的三个女人进宫闲话家常。
而王府中的三位将军,则是忙得不见影踪。
宏光奉旨出使南鸿。出了燕京城过了护城河,临别之时,在我的追问下,才知他为何去汴梁。原来,宇文隆绪截了毓葶公主,造成李继镔“愤而”投南鸿。这么一来,南鸿皇帝赵光耀曾答应的进贡北奴的银两绢帛竟迟迟没有消息。
已是暮秋,草树皆已黄枯,北方牧民进入艰难的等待期。等待着来年万木复苏,牛羊才有青草可食。
此时,若能不动用本国国库还能让牧民度过寒冬腊月,是萧绰与宇文隆绪最为关心的问题。而出使南鸿,并非一定要宇文宏光,可是他却自动请缨,理由是与李继镔的结盟乃他一手促成,其实,我心中知道他是为了我的爹娘,他希望他们能出现在我们大婚的现场,就是不能安全救出,他也要确定我爹娘是安全的。
我心中愧疚,若不是因为我,李继镔没有公然投南鸿的理由。
可是,宏光却笑着安慰说:“银夏一带旧有盐地,每年产盐颇丰,李继镔得后收为己用。李继镔上次暗中投南鸿实依北奴之时,这些盐地被南鸿臣转运使郑文宝夺去,现归南鸿官卖。此番李继镔再次投南鸿,已使计让赵光耀贬郑文宝为蓝山令,说明他志在盐地,而非其他。”
他的言外之意甚为明显,北奴虽封李继镔为西越王,但却没有实质性的物质帮助,李继镔狡诈至极,岂会因为一个女子与北奴反目,和亲公主被截,只是一个理由,一个他得以投南鸿的理由。
而太后萧绰之所以在这件事上步步紧逼,只是为了向朝臣证明,与西越结盟是宇文隆绪决策上的失误,她心中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宏光出使南鸿,赵光耀答应的贡品若如数运来,就会堵了朝臣之中太后派的悠悠众口。
朝堂之上波涛暗涌,阿奶与夫人对太后的传召能躲就躲。正好,北奴境内佛教兴起,燕京周边也建了不少佛庙。她们两人每隔一些时日必会出府住在佛庙斋戒几日。
府中修整,声音杂乱,阿奶再次借斋戒避出府。工匠仍在施工,府中不能没有主事之人。夫人无法脱身,因此这几日出入王宫的只有我一人。
这日,皇后萧荣哥儿传召,我依旨入宫。
萧荣哥儿贴身宫婢青影领我到皇后殿外院门,便赔笑说:“少王妃已是皇后殿常客,奴婢今日偷个懒,就不领你进去了,我去准备糕点,少王妃你请进吧。”
我含笑答应后她欣然离去。
“母后,笙诺已进宫数月,况且,中秋宴席上大王已对外宣称她为贵妃,儿臣想拟旨颁诏。”萧荣哥儿的声音。
萧绰接口:“你虽为皇后,但并没生下皇子。”
宇文隆绪对笙诺的宠爱,全朝皆知。如果她率先育下王子,即使北奴王位继承制度不健全,也没有立长规矩,可是,作为王宫第一个王子,必会得到宇文隆绪全部的喜爱。萧绰为萧荣哥儿姑母,当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就算不下诏,儿臣也无法阻挡她受孕。她因为身份未明,住哪个殿都不合适,现每晚与大王同宿,受孕的几率比任何妃嫔都高。”萧荣哥儿声音有些低沉。
“大王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皇后殿的皇子。”萧绰语调渐冷。
我进退两难。可是,宫闱秘事,能避开就一定要避开。所以,我暗中提气力求脚步无声,急速转身出了皇后殿,我准备到皇后殿外的湖边等宫婢青影一起进殿。
可刚出殿门,却见院墙拐角处一抹淡紫色的人影一闪而逝。
那种淡紫在王宫之中根本就是笙诺的象征。
我愣了。依她的路线,似乎是从皇后殿跃墙而出。她太大胆了,居然敢在白天翻越院墙听壁角,可见,她对有些事志在必得。
我并不想蹚这浑水,也不想跟她牵扯不清。悄悄留意了一下周围动静,见正好无人时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就在皇后殿宫门正对的湖中亭子里。
湖水清澈,一眼就能看清水底乱石堆里游动各色小鱼。我沿着湖中虹桥走了不过百米,青影端着糕点匆匆而来。
见我在湖上转悠,快跑过来:“皇后并没有外出。”
我含笑解释,没人通报擅进皇后殿总归是不敬,因此才在这里一直等她。她听后不住道歉。
再次走进皇后殿,恰遇要离开的萧绰。我赶紧施礼,没有了阿奶与夫人在,她眸中神色极冷淡。
萧荣哥儿恭送完萧绰后,一脸拘谨顿时褪去,笑着拉起我的手:“前天听律樨说宫外有一个很好的去处,陪我去怎么样?”
这几次每次来皇后殿,总能遇见宇文隆绪。每逢这时我总不期然想起中秋宴席上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惊恐,自不想在王宫之中多待一刻。况且,前天接到宏光的消息,说是今明两天就会回来,我很想赶快回府,因此,爽快答应:“好啊。”
萧荣哥儿欢呼雀跃,跟平常判若两人。
我指指她身上的宫装:“你不会穿这身出去吧?”
萧荣哥儿呵呵一笑:“哪能呢。青影,赶快为我更衣。”
主仆俩正在内殿忙活,笙诺走进皇后殿,见我独自一人立着,她含笑问:“皇后娘娘呢?”
她话音刚落,萧荣哥儿已从内殿跑出来:“小蛮,你瞧瞧这么穿可好?……笙诺,你来了?”
笙诺似乎没察觉萧荣哥儿满脸惊愕似的,满脸羡慕盯着她:“皇后娘娘,能否带笙诺一起出宫?”
笙诺与宇文隆绪整天在一起,萧荣哥儿或许是有顾忌,犹豫很久也没有回答。
笙诺举手许诺:“我肯定不让大王知道。”
萧荣哥儿很为难:“可是,……”
笙诺截口说:“你也知道,大王今日并不在宫中。”
萧荣哥儿这才脸色一松:“我也是第一次出宫。万一大王斥责……”
我不知道笙诺想干什么,可是,目前这情形还是带上她的好。于是,我笑呵呵地接口:“你放心吧,万一大王斥责,笙诺会想办法的。”
萧荣哥儿虽贵为皇后,但总归是女儿家,况且年龄尚小。自出宫门便连连惊叹,她对任何事物都感兴趣。途经茶楼说书的地方,她津津有味听了半个时辰,沿途小贩的摊位,每一个都要去瞧瞧。
被她感染,我也忘记了三个人的身份。一口一个“哥儿”叫她。笙诺有点插不上话,因为她对外面这些东西太过熟悉,根本没有萧荣哥儿那种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的劲头。
见笙诺无趣,我问萧荣哥儿:“哥儿,你到底想去哪?”
萧荣哥儿一脸得意,道:“律樨说,那地方全燕京只有一家。”
笙诺与我相视一眼,笑问:“哪里?”
萧荣哥儿正要开口,却见人流自中间一分为二向街两边挤拥而去。
我与笙诺有些功夫感觉还好,可萧荣哥儿却一脸惊恐。我与笙诺有默契地把她挤在中间,护着退到身后的酒铺檐廊之下,确认她站好后才向路中央望去。
“听闻宇文将军今日回来,看来是要进城了。”我身旁站着的一年轻华服姑娘满脸倾慕向城门方向张望。
她身边另一位娇小身材的姑娘踮起脚尖:“听我兄长说,宇文将军自入仕起办的差都很完美。”
听后,华服姑娘连连点头:“宇文将军是咱大北奴的骄傲。只是,可惜了,听说要嫁给他的女人并不美。”
笙诺淡淡瞥我一眼:“你好福气。”
哥儿一脸坏笑道:“没想到宇文将军挺招女人喜欢?”
我朝她们俩敷衍一笑后再次望向城门方向。不知道这次出使南鸿,有没有办好他要办的事?贡品的事,李继镔的事,还有我爹娘的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六名骑兵,他们两人一排,分成三排。
他们身后,宏光与王继恩并辔而行。宏光神情冷肃,与王继恩没有交流。王继恩初入燕京,似被眼前繁荣景象所震慑,表情看起来很是惊愕。
咄贺一、萧达石跟在他们身后。
后面大队车马驮着成箱的东西缓缓而来。
而以萧天仰为首的云狼们并不见影踪,想来是一入城门便分散隐于人群之中了。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形迹。
只顾盯着宏光看,一时竟忘了自己是赵光耀册封过的毓葶公主。王继恩目光无意中向这边投来时,我脑里才轰然有了认知,于是,慌忙拽着笙诺哥儿矮下身子。待他们一行远去,街上行人拥向街心,我才抚着心口站起来。
慌乱之间哥儿并不清楚是谁拽她蹲下的。见笙诺面色有异,她怜悯地看着笙诺:“与宇文将军一同前来的南鸿使臣,你一定认识。”
笙诺无声扫我一眼,对她点了下头。
我心中担忧,笙诺虽知皇宫一些事,但人与名字根本对不上号。如果萧荣哥儿这时问王继恩身份,笙诺根本无法答得上来。
于是,我晃了下握着的萧荣哥儿的手,转移话题道:“什么好地方?”
萧荣哥儿打趣道:“笙诺,你瞧,宇文将军回来了,小蛮开始着急催我们了。”笙诺心中有事,听着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萧荣哥儿说的竟是水润月妆。
站在街口,望着门楣上的四个大字,我悄悄打量笙诺神色。
笙诺脸色神情虽然淡然,但双瞳之中却略显慌张。也许在这里的几年是她最快乐的日子,但此刻,却是她的软肋。
萧荣哥儿小女儿家的心性在此刻完全显露出来,她左手拉起笙诺,右手拉着我,径向店铺门口走去:“宫里首饰虽然已很多,但过于华丽,况且由于品阶限制种类也单一。这家店面我早已听说过,但始终心有怀疑,正好前几日律樨拿回去几个腰花。看着真别致。”
笙诺面色微变。
我暗中叹口气,但目前这种情形,我们两个都无法劝正在兴头上的萧荣哥儿。
我很希望店里的人不是原来的那几个。
可是,事实真让人无奈。
笙诺曾经的贴身小婢自柜台后抬头的那瞬间便傻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笑领着萧荣哥儿走向小婢所在右侧柜台,然后回头:“笙诺,我觉得你比较钟爱腰间饰品,这边摆的正是腰花,过去瞧瞧。”
小婢樱唇张翕两下,最终没有说出什么。她收起脸上欢喜的表情,神情复杂地为我们介绍各个腰花的特性亮点。
我双眼虽在饰品上流连,但心思却在小婢与笙诺身上。其实,我心中还有另外一层担忧,店铺里的其他人会不会突然从后院进来,若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开口叫出“紫漓”二字,到时候笙诺如何应对?
萧荣哥儿自十二岁就嫁给宇文隆绪,后宫之中争房争宠的女人斗争比起朝堂争权的男人斗争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心机显非一般人可比。此时虽然纯真乍显,那也只是暂时卸下了皇后身份的束缚。如果我的担忧成为现实,萧荣哥儿必会瞧出端倪来。她若顾忌宇文隆绪,自己必不会出手,但是,难保她和萧绰闲谈之间不会有一个随口的提示。萧绰心中正担忧着笙诺会育下第一个皇子,这对于萧绰来说是一个机会,或许还会顺藤摸瓜,查出笙诺的真实身份来。到那时候,欺君罪名似乎并不是笙诺一人。
宏光,我,甚至连累到王府中人。这么一想,我脑门顿时出了不少冷汗。
于是,我轻扯了下她的袖子,瞟了眼她的小腹。
她不着痕迹后退了些,我挤站在萧荣哥儿身边。
“笙诺,这个乳白色腰花适合你。你裙裳多为淡紫,乳白淡紫相配,肯定好看。”萧荣哥儿抬起头,“笙诺呢?”
见她欲回身找笙诺,我赶紧指着另外一个:“哥儿,你瞧这个,看上去是几近透明,但仔细再瞧瞧却着淡粉色,配我的裙裳可好?”
萧荣哥儿摇头:“你裙裳多白色,我觉得粉色太浅。”
小婢的注意力本就在笙诺身上,见她离开柜台自然是目光追随过去:“这位小姐,你怎么了?”
我心中有数,萧荣哥儿却满脸惊色,放下刚拿起来的腰花,十分着急地问笙诺:“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此刻的笙诺虽然满脸冷汗,但神色略显尴尬。
我心神领会对小奴婢道:“烦劳店家领着这位姑娘去更衣。”
两人走进内院后萧荣哥儿轻舒口气,道:“虚惊一场,要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大王交代。”
我心中有些愧疚。
萧荣哥儿又道:“这南鸿人就是身子弱。”
面对笙诺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异样,我不知道她是掩饰的好,还是习惯了多个女人夫侍一夫。没有了宫中的氛围,我脱口问道:“大王这么宠笙诺,你不难受吗?”
她唇边刚漾出的笑骤然淡去,双目神色微黯:“我难受的不是大王宠谁,而是我为何是姑母的侄女,父亲的女儿。”
如果她不是萧绰的侄女,或许会得到宇文隆绪的爱。
我心中默然:“哥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令你伤心的。”
她抬起头轻摇了下,笑意重新回到脸上:“有些东西虽然改变不了,但我对大王的心是真挚的,我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我的身份现在只是大王的皇后。从我嫁给大王的那天起,太后只是我们共同的母后。我已经没有了姑母,我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发自内心的。”
我点点头:“理应如此。”
她环视一眼周围,见周围注意力并不在我们身上,才压低声音再次开口:“笙诺的身份公告天下,她才会有机会冠上贵妃名号,名正言顺生活在大王身边。但这些话我无法亲口告诉笙诺,因为大王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宇文隆绪的真正想法我无法臆断,但是笙诺如果没有名号,如果受孕肯定不能养育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想了一会儿,我暗中叹口气。何必想这么多呢,现在的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
见我不语,她轻叹口气后继续看起腰花来。
我默站一瞬,朝柜台后通往后院的帘子望去。却见门槛处,一绺浅紫裙摆露在外面。
笙诺已经回来,刚才我们的话她听到了?
“韩世奇,你快点。”一声娇脆催促声响在门外。
律樨一身明亮红色,背对着店门看着缓步慢行的韩世奇。
韩世奇看上去清减不少,身上的米白长袍也相应显得宽大许多。他的注意力不在律樨身上,也不在周围众人身上,他的样子仿若正在想什么心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然,也瞧不出他内心的欣喜厌烦。可以这么说,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我的心揪了起来,自己的担心成为了现实?韩世奇的婚姻会像他的父母一般,貌合神离。
萧荣哥儿走到店门,笑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怎么一窝蜂全拥到这小小店铺里来了。”
律樨闻言转过身,见是我们,拔腿冲了进来:“原来你们都在。”
韩世奇慢慢抬起头,目光凝在我身上。
我所有的思绪因他的注视而停顿,但心底仅有的意识提醒着自己,我的这种反应会更伤他。我挤出丝笑朝他轻颔下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收回目光走到不知何时已回来的笙诺身边。
萧荣哥儿笑瞥韩世奇一眼,然后点了下律樨的面颊打趣道:“难怪整天见不到你的人影。”
律樨明亮的双眸柔柔地望向刚跨进店门的韩世奇,嘴里却毫不示弱反过来打趣萧荣哥儿,道:“你大婚前不是整天腻着王兄嘛。还说我。现在,你眼里除了王兄还能看见旁人吗?”
萧荣哥儿笑容一僵,快速看一眼笙诺后不再吭声。
留意到萧荣哥儿面色微变,律樨也意识到自己的比方不太合适,另外,她或许是对中秋宫宴上的事还耿耿于怀,扫向笙诺的目光之中很是不屑:“王兄分得清亲疏。有些人就是一辈子努力也赶不上你在王兄心目中的地位。”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律樨说的正是笙诺的死穴。我担忧地望向笙诺,却发现她笑容十分温和。她道:“律樨真是挑了个好相公,现在的男子哪肯陪女人来选首饰。”
律樨一愣后眼里现出丝尴尬。
笙诺上前拉住律樨的手:“你瞧瞧,无论是你王兄还是宇文将军,有哪一个肯来这里的。”
律樨小脸一扬得意地道:“世奇比他们都好。”
我与萧荣哥儿对视轻笑,移开目光后却见笙诺双瞳之中一阵清寒,我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时候,韩世奇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我,嘴角苦笑轻漾道:“其实,能陪心爱的女人挑选她喜欢的物品,也是一种幸福。”
笙诺明明清楚韩世奇的意思,偏要往律樨身上扯:“唉,韩公子这是气我们呢。律樨,你今日不该带他来这里。”
律樨晕生双颊沉浸在幸福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气氛有些许古怪。
萧荣哥儿却若有所思细细打量着韩世奇的神色。而这时,韩世奇淡淡的目光正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焦急轻扯了下笙诺衣袖。刚才我为她解了难题,现在是她随意说些什么把岔开话题的时候了。
笙诺却趁机提自己的要求:“我需要你的帮助。”
韩世奇仍正出神地盯着我。
情势已容不得我考虑:“我能力范围内,会的。”
她转身从柜台上拿起刚才萧荣哥儿夸赞的腰花,笑靥如花地对韩世奇道:“今日我们三人要沾律樨的光了。”
韩世奇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看向笙诺:“很荣幸。”
萧荣哥儿目光从我们几人身上再次扫视一圈后,悄悄隐去各种怀疑轻声笑起来:“我今日买得可不少哦。”
韩世奇笑着颔首:“没关系。”
心神恍惚的我脑中思绪极是纷杂。随手拿起律樨来之前便已挑好的耳环,茫茫然放在眼前,但是,注意力却并不在它身上。
“小蛮,你发什么呆?”律樨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手一抖,耳环落地粉碎。
律樨歉意一笑:“我声音又不大,你干吗一副受惊的样子。”说完,蹲下身子准备去拾。
韩世奇却先她一步把摔成几截的耳环拾起来,然后问小婢:“有没有重样的?”
小婢摇头。
律樨不以为意地说:“没有就算了。小蛮再挑其他样的。”
我对这些饰品并不是很感兴趣,我来不过是陪萧荣哥儿而已。况且,我要陪的正主心里或许已经起了疑,这时候正悄悄打量着我与韩世奇。因而,我赶紧阻止准备找相似耳环的小婢,装作很不在意,笑道:“我正好并不是特别喜欢那个。你不要去找了。”
小婢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萧荣哥儿和律樨各挑一小锦袋。笙诺却只拿了萧荣哥儿为她挑的那只腰花。我经不住律樨一而再的道歉,拿了个还算入眼的吊坠。
出了门,笙诺有意压慢步子,与前面的三人拉开距离。
她压低声音道:“皇后的提议对于我来说虽然冒险但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正好王继恩在燕京,我希望宇文将军能在与大王闲谈时无意中提出来。”
我直接摇头拒绝:“我刚才说过是我的能力范围内。”
她嘴角现出丝冷笑:“刚才韩世奇把摔碎了的耳环悄悄收起来。你说,如果公主知道这事,她会怎么想?”
我甩开她握过来的手,道:“我既然答应过必定会做到。只是,大王听后会不会照着做,我想,宏光也左右不了。”
笙诺面色稍松,道:“只要有人向大王提出来即可,至于以后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
我不再与她多说,小跑着赶上萧荣哥儿一行三人。韩世奇探询的目光望过来,我只当没看到。
南鸿使臣来境,宫中设宴款待。因而,宏光自入城直接入宫后一直没有回府。
初冬时节,树上枝叶落尽。我斜躺在光秃秃的树桠上,默望着头顶的圆月。一阵凉风吹来,我阿嚏一声后身子打了个寒战。
“少夫人,起风了,您赶快下来吧,不要受凉了。”咄贺一再次劝我下树。
自中秋宴赐婚后,府中奴仆虽然还是叫小蛮姑娘,但咄贺一萧达石他们两个已改口称我为少夫人。婚期已近,我也就没有反对。
确实有点冷,我坐直身子:“王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咄贺一道:“没说时辰,但肯定是明日。”
我飘然落地,走到房门时扭过头道:“准备碗姜汤来。”
咄贺一轻叹:“还是受了凉。”语毕,转身出了院子向伙房而去。
我拿条貂毛毯子走到窗下的卧榻,裹好后随手拿起榻边放着的一卷书。没看两行,身子慢慢暖和的我脑子也渐渐混沌起来。
“蛮儿,醒醒,喝点姜汤。”
熟睡的我拨开我面颊的那只手,迷迷糊糊中嘟囔着:“困,别闹。”
那只手是拿开了,可是,我的身子被抱起来了。这么一折腾,我睡意渐消,脑子清醒起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宏光略显担忧的脸。
见他眉头紧皱,我伸手顺着他的眉向后抚去:“不是说明日才回吗?”
他任由我的手在他脸上游走:“不会在房中等吗?大小乖有油光发亮的皮毛,你有吗?”
我一愣,然后举手捶他肩头一把:“我若是猴子,你是什么?”
他哈哈大笑:“自然是公猴子。”
我们本来就是脸对着脸,此时正是他大笑后低下头,四目相望,我们两个人的脸中间只有一拳头的距离。他静静看着我,我的脸慢慢地烫起来。
他的脸越来越近。
我心头一慌,挣开他的手躺回卧榻上:“我爹娘怎么样?”
他一愣过后满脸歉意涌出:“蛮儿,对不起,这趟过去我没能救他们出来。”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因此,我并不感难过。我把并排的两个菱形枕摞在一起,歪靠着道:“有他们的消息吗?”
见我靠得舒服,他躺了下来,把双手放在脑后当作枕头:“你爹爹脚筋被挑,行动受限制。而你娘亲只是武功被废,身上并没有受伤。”
赵光耀对娘亲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十分忌惮,既然擒到娘亲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废掉娘亲武功,这我早已预料到。只是依赵光耀的性情,娘亲身体没有受伤,只是武功被废,赵泽珏应该费了不少唇舌。
他拉起貂毛毯子盖在我们俩人的身子上:“我们应该感谢赵泽珏。”
看来我并没有猜错。
他又道:“蛮儿,想我吗?”
我脸一热,有心说“不想”,可抬起头正对上他柔如水的双眸时,到嘴边的话竟不觉改成了“想”。
宏光粲然一笑:“所以我安排完手边的事就赶回来了。”
我再次笑捶他一把:“总是说正经事的时候你不正经。”
他笑容一顿:“蛮儿,真不怪我吗?”
我摇摇头。他虽然武功不弱,可飞檐走壁的本事还不如我。我不会让他冒这个险。即便是咄贺一,或是云狼二十骑的其中一人,他们武功虽高,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不可能独力救出两个人。出动人数多目标又太大,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地牢中而不被发觉。
我不可能因为这事责怪他。可是,我的心里极端难过是事实,囚禁地牢已两月有余,即使他们没有受伤,可难免会有其他病疼。况且,寒冬将至,娘亲的哮喘怎么办?想得越多,心越凉。
宏光一直静静打量我脸上神情的变化,见我面带凄惶久久不语,他道:“蛮儿,相信我,……”
我摇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然后我转过身子盯着他,道:“我在谷中曾听娘亲提过,说皇爷爷生前属意我爹爹继承皇位,赵光耀不可能把爹爹仍然活着的消息泄露出一丝一毫。所以,南鸿皇宫虽有北奴眼线也不可能知道地牢的具体方位。你无法下手。你能做的只能是借助南鸿、北奴之间开战向赵光耀暗中提要求,但是,随着李继镔的投南鸿,近期不可能再有战事。”
他伸出胳膊拉我入怀,轻叹口气:“我一定会找到他们把他们救出来,希望成婚时他们二老也在场。”
我抬起头:“你打算怎么查?”
他凝目看我一会儿后唇边突然涌出丝古怪的笑,道:“把一切都交给我,别问了。”
我点下头后,忽然意识到他的话是语带双关。脸骤然间火烧起来,翻身就准备下榻回辔輧阁。
他哑着嗓子笑起来,拉着我胳膊一把拽回来重新塞进毯子里后才道:“我没有其他意思,你别想偏了。现在已是四更,再来回折腾一趟,你今晚就别想睡了,歇在这吧。”
我身子向后缩了下,紧靠着墙。
见状,他抿唇轻笑起来。
白天陪萧荣哥儿逛一天。我的双腿如灌了铅般,而且晚上又等他半宿,这时候我是真不愿意动弹了。况且睡在他身边很暖和。我决定听他的,就睡在这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去睡,忽然想起笙诺所托之事。睡意顿无,转过身却见宏光脸上倦意深浓,双眼已经紧闭。
汴梁之行,估计他为爹娘的事没少奔波,他定是累极了,才会在我转身工夫间已然熟睡。
我不忍叫醒他,自己又被忽然想起的事弄得没了睡意。于是,只好双眼盯着帐顶默想心事。
“想说什么?”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睡着。
我用手支起头,侧过身看着他,道:“笙诺希望你在与大王闲谈之时适时提出建议,让笙诺的公主身份大白于天下,这样她才能被封为贵妃,孕育孩儿时才有可能自己抚养。”
宏光静静看着我,半晌不语。
我心中略有不安,他清楚我根本不想掺和宫中之事,也不愿与“南鸿公主”这个头衔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如果没有不得不为的原因,我不会答应笙诺,更不会郑重向他提出这个事。
我咬着下唇默想一会儿后轻声解释:“今日皇后约我出宫闲逛,笙诺也随着去了,谁知,恰好碰到韩世奇陪着律樨……”
他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的目光对上他的脸:“笙诺为人聪慧机敏,知道如何吸引大王的注意力,也知道用取悦皇后来打消太后的疑虑。可是,她目的性太强,虽然她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但大王也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她流露出来的蛛丝马迹,不用说与她朝夕相处的大王,就是我这个外臣也能瞧得出来。据我观察,大王之所以对外宣称她为贵妃,那只是不想亲近太后为他安排的后妃。皇后迟迟没有下诏,大王却没有干预,甚至连问也没有问。这本身就说明大王有自己的考虑,太后反对只是个幌子。至于皇子抚养问题,即使真的封她为贵妃,到时候也由不得她做主。毕竟,皇后殿还没皇子。”
我不解,追问道:“王宫中风传大王独宠贵妃一人。本来我不相信,因为我感觉大王不是这种人。但是,随着这些时日我常出入后宫,依我的所见所闻,认为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大王的确很宠笙诺。”
他微微一笑,道:“男人爱年轻美貌的女子是劣根,也是本能。对于大王来说,女人若没有利用价值,她只会是生活中的调剂品,根本不能从大王那里得到她想要的。至于大王的考虑……”
他默盯着我叹口气,沉吟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王峰被人杀死在汴梁城外。”
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这两件事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但王峰被杀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我一时之间无法细细思量:“咄贺一派去的人回来说,他们把王峰送到了皇宫北门。怎么可能会被杀,而且还在汴梁城外?”
宏光眉头再次紧锁,盯着我细细打量着:“赵泽珏见到我,并没有问起你。我心中疑惑,言语中试探几句,发觉他并不知道你身在北奴。我便直接问王峰回宫没有,他竟然大惊,问我何时见过王峰。我这才知道王峰已被杀。开封府尹认出他的身份,却没有查出是何人所杀。当时,赵泽珏曾提过一句,王峰身上致命伤是北奴人常用的弯刀。”
我这才有点回过了味,但仍然没有办法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可是,大王为什么派人杀死他?”
宏光笑容有点苦涩,道:“草原之行后,律樨频繁出入王府,大王不只不阻拦,还有鼓励之意。当时我不解,以为是太后向他施加了压力。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想让我成这个婚,换句话说,他不希望我娶的人是你。”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纷杂思绪捋不到一起,心神更是无法集中。宏光的话令我吃惊,更令我恐惧。
宏光捧起我的脸,情意深深盯着我。
我强迫自己镇静,然后把他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从王峰的太监身份,宇文隆绪应该已猜出我是真正的毓葶公主。可是,不管是我,还是笙诺,毓葶公主本就是宇文隆绪为宏光而截,宇文隆绪为何会忽然干预宏光与我成婚。这似乎于理不通。
见我皱着眉半天不说话,宏光把两个菱形枕头重新摞好。我歪靠在上面,问:“大王为何忽然之间和太后站在了统一战线,不想让你娶我?”
他道:“他们不是统一了战线,而是某位天仙般的姑娘既然懂得制作木马流车,别人认为她也一定懂制作连弩马甲等作战实用物品,大王一心南侵,怎会对某人不上心。不希望我娶,当然是希望自己娶。”
我这才明白宇文隆绪看我的目光为何令我恐慌。身上冷意骤起,难怪中秋宴上宏光会在众目睽睽下拉着我出院子,因为他知道律樨必会借机发难,心里也清楚律樨的心已向着韩世奇。与其说是太后适时提出了我们的婚事,不如说是他故意安排争取来的。只是,宏光在朝堂之上处理事情极是沉稳,而那晚的所作所为太异于平常,大王不会有疑心吗?
他瞅我一会儿后靠过来和我挤在一起躺。
我明白他的感觉,因而并没有推开他。我依然默默地想这个变故可能会带来的其他后果,可想着想着,心里忽然惊惧起来。宇文隆绪向南鸿索要贡品,会不会有一箭双雕之意?
宏光总能轻易猜出我心中所想的。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头,道:“使臣虽是王继恩,但前来护送贡品的将军是赵更,赵泽珏对赵更下有密旨,关键时候,王继恩要听从赵更指挥。”
赵泽珏为襄王时,赵更已在他的身边。因此,赵更值得信任。况且,赵更曾是我爹爹的近臣。
“唐长孙皇后虽不见得是李世民最爱的女人,但绝对是李世民最信任也最尊敬的妻子。在她面前,李世民能脱下心灵的盔甲,能与她畅谈,能放心地把朝堂上各种利害关系分析给她听,她会及时调整后宫妃嫔位置用以牵制或拉拢。萧荣哥儿虽然是太后的亲侄女,可自从嫁给大王,她便极力与娘家斩断联系。而且大王的意思,她从未违逆过,大王需要她时,她会不余遗力也不计得失办好。所以,表面上大王对她温和有余热情不足,可是,大王心里极看重她,最懂大王心思的后妃,只有她一人。”宏光把我的长发用手指梳理好,一边说着一边笨拙地编着麻花。
这么说,笙诺所做的努力根本就是枉然。
我握起他的手,手把手教着他编:“既然皇后知道大王心思,为何还要公开笙诺身份?让王继恩认出我不是更好吗?这于理不合,且前后矛盾。”
他手上动作一顿,瞅我一眼轻哼道:“女人的无私是有度的,笙诺在大王心中的位置不可能超越萧荣哥儿。而你不同,若大王能得到你的心,别说大王会独……你一人,甚至她的位置也难保。她又不傻,当然希望笙诺这个冒牌公主及时诏告天下。而大王,不会得罪整个王府强娶了你。”
“宠”字,他始终没有说出口。我心中郁闷,恨恨地在喉间咕哝一句:“没有想到我还成了香饽饽。”
闻言,他轻哼一声:“从你出谷的那天起,你哪天不是香饽饽。”
确实,自从再见到他,无论我做得对还是做得不对,他都是顺着我来。我向他伸伸舌头:“不是非去不可,以后我不会再入王宫。”
他欣赏着自己编好的麻花辫,似乎颇有成就感,笑说:“这样最好,省得我操心。”
我起身把摞上面的枕头扔给他,自他手中拽回发辫:“你以为我想进宫,一道诏书下来,我能挡住,还是你能挡住?”
他搂过我的身子坏笑起来:“若有一天你身子不便时,就是有诏,阿奶也会亲自回了。”
我头脸骤烫:“那也只能躲十个月而已。”
他笑声极为得意:“那就一直有身子。”
我跳起来捶他:“你以为我是母猪呢。”
他抓起我的手紧握着:“你不是母猪,你是母猴子。”
他似乎十分享受我的粉拳捶打。我一急,就跨坐到他身上,卡住他的脖子。
正笑闹间,外面突然响起咄贺一声音:“王爷,……少夫……今早是单独用饭还是……”
我顿时傻了,呆呆坐在他身上不敢动弹。
他哈哈大笑:“单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