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重重心事谁人知
玉朵朵2025-11-11 16:528,784

  

  回王府之后,宇文宏光并未再次提起关于木马流车或是刊家粮铺的一切消息,仿佛那天的事谁也没放到心上一样。我自己安慰自己,也许是碍于宏光的身份,宇文隆绪不敢对我怎么样。就这样,我终于不再担心这件事。

  宏光打探出来的消息说,在太子赵泽珏的暗中庇护下,皇宫里的娘亲和爹爹是安全的。可他们一日未被救出,我的心就一直悬着。我想不通赵光耀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发展还在掌控之中。

  而律樨公主之事也似乎告了一段落,王府之中没有人再谈及此事,就是我一直担忧的夫人,也没再找过我。

  可是,我心中依旧郁悒烦闷。

  清晨的天色灰暗,透着凉意。

  我站在花架前看着眼前几盆墨兰,心头有丝苦涩蔓延开来。于是,伸出手去掸叶子上晶莹的露珠,水滴飞舞纷纷落于青石地上。客栈发生的那件事要怎么对宏光开口?我真的没有勇气开口。

  心头酸涩再度涌到眼底,明明知道发泄于事无补,可还是忍不住双手挥向花架,就在手触到花瓣的那一刻,我停了下来。

  花含愁,兰似泣。打落了它们,心中愁绪就能少了几分?我在心中暗嘲自己,拒绝了太后唯一的亲生爱女,宏光顶了多大压力,王府又冒了多大风险。我能带着这个秘密坦然嫁给他,踏进王府吗?

  我仰起头,想让眼窝里的泪倒回去。可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泪顺着脸颊流进发间。

  “小蛮姑娘,这天儿刚亮露水还重,你身上衣衫单薄,千万不能着了凉,让少爷和老夫人心疼。”阿碧冲下台阶向我冲过来:“老夫人交代了,这辔輧阁一草一木,奴婢都要精心侍候着。更何况是你这儿女主人,赶紧回屋,别让我挨骂。”

  我慌忙擦去泪,但脸仍然仰着:“没事。”

  阿碧虽然是上月才入王府,但因她是老夫人贴身丫头阿箐的亲妹妹,言语上并不胆怯:“你肯定没事,挨骂的人是我。现在连老夫人都这么疼你,等你和王爷成了婚,咱王府里还不得把你捧到天上去。”

  觉得心情平复后我才低下头,冲她展颜微笑一下后转身向院门而去。

  才入府的小丫头虽有姐姐关照,但仍然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跟着我身边,她故作神秘低声说:“听姐姐说,为了你和王爷的婚事,太后怒责了老将军,可老将军依然坚持婚事必须得少爷同意,说这是王府传统。”

  我步子稍滞,宇文休哥逆了太后意?难道这就是迟迟没有举行婚礼的原因?

  我暗叹一声,头未回叮咛阿碧,道:“宫中事府中事都不要过多议论,小心祸从口出。”

  小丫头赶紧看看四周,然后轻拍胸口:“还好没人。”

  刚跨出宇文宏光的院子门,就见他沿着廊子疾步而来。

  “小蛮,今日我们出城骑马如何?”他笑着提议。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裙,笑看向他,道:“畅跑于蓝天碧草间,想想都觉得高兴。只是这身衣衫不适合骑马,我回去换换。”

  他笑着走过来,拉起我的手顺着廊子向他的房间走去:“让阿碧去拿来,在这里换也是一样。”

  我笑摇了一下他的手,没好气地道:“即便在这里换衣,换过之后还不是经过辔輧阁去马厩。”

  辔輧阁院子大门是去后院的必经之路。

  他嘿嘿一笑:“翻过我这院子正好是侧门,马厩离侧门最近,咱们今日从侧门出去。”

  我很诧异:“来府里已有两月,我怎么不知有侧门?”

  他跨入房间,大声叫来阿碧,吩咐准备洗漱用品,然后才道:“府中车、马都是由侧门出去,然后绕到王府正门接人。今日就我们俩人,不带随从,直接由侧门走。”

  我心有纳闷,问:“你是不是在躲避什么人?大清早还没有洗漱就要出去骑马。”

  他接过阿碧递来的水盆,然后交代她去取我的骑马装。阿碧的步子走远,他才坏笑着道:“现你住在阿奶院子里,每次见到你,想说的都没办法说。这几日正好朝中无事,我们俩单独出去骑马。”

  我心中一动,今日就把那件事对他说了吧。是接纳我还是拒娶我,全凭他一句话。经过这么多天,我已经明白,如果带着那个秘密嫁给他,我一生都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不能坦然接受他的宠爱。

  换上米白色细毡骑马装,戴上红色尖顶帽,我走到铜镜前。对镜整理红帽底端缝着的那圈雪白貂毛,一切妥当后穿上短靴走出房门。

  宇文宏光直直盯着我,看了半晌后才点了点头,笑道:“你穿什么色儿的衣裳都好看。”

  无论说出那件事结果如何,我都想让他开怀。因此,我羞涩一笑说:“又没个正形。”

  他的目光仍在我身上流连:“你不知道,为了你的衣衫,阿奶还训我一顿。”

  我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得意地笑了:“前几日宫中裁缝来府里为阿奶缝制新衣,我让他顺带给你做了几身。知你喜欢白色,因此所选衣料多为白色。阿奶不愿意,说,于越王府未来的少王妃哪能穿这么素淡。我说我喜欢,她说喜欢可以在辔輧阁随意穿。”

  听他越说脸上的坏笑越多。我脚一跺瞋他一眼:“还不走?”

  他这才笑着起身:“遵命,夫人。”

  我脸一热。

  他哈哈大笑。

  顺着廊子我们并肩前行,走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开口问他:“拒婚公主不是已经触怒萧太后了吗,宫中裁缝是何人所遣?缝制新衣又为何事?”

  他步子未停,侧头细看了眼我的神色:“王宫王族与各府朝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为利用或为制约。可以说,官场政治中,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一世的敌人,当然也不会因一件事改了立场。太后在政事上对韩德让多有依仗,军事上,宇文斜轸与宇文沙调兵遣将自不在话下,虽然也能独当一面,但此二人唯爷爷号令是从,太后心中虽有微怒却也无可奈何,自然不会对爷爷怎样?况且,太后与大王毕竟是亲母子关系,争权目的不同于异姓诸侯王,亦不同于兄弟之间争储位,不会因臣子立场不同打压残杀大臣。这么多年以来,太后逢年过节必会遣宫中裁缝来府中,为阿奶和母妃缝制新衣,借以向外昭示对王府的关爱之心。另外,律樨公主一事,太后只是闲谈间向母亲提了一次,并未在公开场合说,她又岂会因这事迁怒王府。”

  他分析得是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妥。

  见我没开口,他又说:“生于王族,虽然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比平常小户人家更累。因此,咱王府自建府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婚配时当事人的意愿为最根本。禁锢太多,忙完公务闲下来的时间身心还不能放松,那这辈子就太苦闷了。”

  我心头那丝甜刚漾出来马上被酸涩淹没。低下头跟着他慢慢走一会儿,心里一冲动猛地抬头对他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对你……”

  “还不上来。”

  我这才发觉,我们已在院子边,他正立在墙头冲我招手。

  我在心中一叹,脚尖轻点向他站的方向掠去。

  咴咴……

  他的坐骑一见到他就欢快地叫。

  我一跃而下,打开马厩的门率先进去。

  跟在我身后的他突然叹了口气,然后快速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愣,回头时发现一个红色人影正往这边冲来:“宏光,等等我。”

  红衣红靴,连手中精致的马鞭也是红色。这浑身通红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在初升阳光的映照下,犹若是朵刚刚盛开的芍药花。

  我更愣了。不是说是我们俩单独骑马吗?我在王府中从未见过她,从她的衣衫华贵程度可看出她并非府中新来的丫头,当然,府中丫头也不敢直呼他的名讳。而且令人不解的是,她秀目瞪得滚圆,恨恨瞪着宏光握着我的那只手。

  宇文宏光轻叹口气:“公主,我们正要出府。”

  原来是律樨公主。难怪进出王府如入无人之境。我释然一笑,抽出自己的手,笑对他说:“她还小,你亲自送她回宫。我晚饭过后在辔輧阁等你,有件事,我必须今日告诉你。”

  他盯着我,疑问:“什么事?还必须今日?”

  我心中难受,却撑着笑对他道:“过了今日,我不知还有没有勇气再说。”

  他两道好看的眉皱着,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游移,估摸是想看出点什么,但见我一直盈盈笑着,他轻舒口气沉声问:“我爱你,你也爱我,是吧?”

  我重重点头,回望着他:“是的,我爱你,你也爱我。”

  他笑容瞬间涌出:“这点最重要,不管是什么事,你都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再次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忽闻衣袂破风之声传来,继而听到律樨公主怒气冲冲的娇喝声:“死丫头,竟然当着本公主的面纠缠宏光大哥。”

  我利落地转过身,伸手夺过律樨公主抽过来的软鞭。握住鞭梢,我才意识到,马背上的民族果真不一样,虽然她并无武功底子,可依然不影响软鞭力度奇大。手心一阵火辣辣地痛。

  “律樨。”

  宏光的怒喝律樨公主丝毫不当一回事,她瞪视着我恨声道:“自十岁起,我心里就清楚,我未来夫婿会是宏光大哥。所以,你必须离开。王府的少王妃只有一个,辔輧阁的主人也只能是我。”

  泪在她眸中汪凝着,如她的人一般,倔强着不落。

  我暗叹一声松开手,转身向辔輧阁走去,未行两步,软鞭挟着细风又一次抽来,我头未回继续前行。

  若她抽中一鞭能消了心头的火,也是好的。可是,鞭子并未抽中我,而是抽到了突然抱住我后背的宏光身上。听他闷哼一声,我赶紧转身:“你这样她会更生气的。”

  他仔细观察我的神色:“你不生气就好。”

  我气笑出声:“我只是想让公主消消气。一鞭子我还受得起。”

  听我们说得热闹,截站在前面的律樨握鞭的手抖起来,眼里的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扑簌簌往下落:“宏光大哥,母后王兄都说我是草原上最美的那枝花,可刚才见了小蛮后,我才知道,我不是,小蛮才能称得上。你是因为小蛮生得比我美,才喜欢她而不喜欢我的吗?”

  她真纯真。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她。我挣开宏光的怀抱,走上前,拭去她腮边的泪,柔声劝慰道:“爱不分贵贱远近,也没有美丑善恶之分,如果爱他就是爱他的一切,不会因为他的音容笑貌而减少半分。律樨,美有很多种,有清丽淡雅、有妩媚娇俏,你的美是热情奔放的,在草原之上,这种美才称得上真正的美,太后和大王没有说错。”

  她怔怔看着我:“你不担心吗?”

  我笑着摇头:“他爱我时,谁也抢不走他。他若不爱我,我又怎么能留得下他。所以,我不需要担心。”

  宏光一直细看着我的神色,此时听了这番话,面色才稍稍舒缓。

  见状,律樨退后一步离我远一些,面色黯淡低声道:“很奇妙,我心里不讨厌你,甚至还想接近你,可是我现在心中着实难过,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我回宫了。以后,或许会和你交朋友,但不是现在。”

  我点了下头,道:“想见我时,来王府找我玩。”

  “律樨。”

  “王兄。”律樨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

  我一惊,但未待我转过身,她已飞快跑过去。

  宇文隆绪站在不远处,身侧站着的竟然是笙诺。明媚阳光下,娇艳动人的她身上无一丝以前冷寂的印记。见我专注盯着她看,她似乎有些羞涩,收回目光把扑到宇文隆绪怀中痛哭的律樨拉到她身边。律樨俯在她的肩头,呜呜咽咽诉说着委屈。她没有劝慰,只是一直轻轻拍着律樨的后背。

  宏光走过去:“大王怎会有闲心前来王府?”

  宇文隆绪笑看一眼律樨不住耸动的肩头,无奈摇头后轻声道:“闲心?我是怕出事这才匆匆赶来。现在看来,你们处理得很好。”

  宏光冲我招招手,我走上前后,他才笑着对宇文隆绪说:“是她处理得好。”

  宇文隆绪看看我后笑着调侃宏光:“这还没娶进府呢,就开始妇唱夫随了。”

  宏光笑瞟一眼笙诺:“彼此彼此。”

  宇文隆绪回头看向笙诺时,双瞳之中全是怜爱。再回头时,已是满脸开怀的笑:“宏光,还记得前几年我们两人骑马纵横在万里草原上吗?今日既然已经出了宫,不如我们再去如何?”

  宏光豪气万丈,大笑道:“有何不可?”

  律樨抬起头看我一眼,委屈地噘起嘴,对宇文隆绪略为不满,道:“我说过,现在还不想看到她。王兄,我们回宫。”

  笙诺轻柔地道:“律樨,大王连日处理国事,今日偶得空闲,让他纵马放松一下,我陪你回宫可好?”

  律樨摇头:“王兄忙得都没有时间陪你,今日既然有机会在一起,我怎能要你陪我回去。我一个人来的,就一个人回宫。”说完,便赌气似的嘟着脸跃进廊子,脚一沾地,人便向前疾冲。

  笙诺望了眼律樨奔跑的背影,脸上满是担忧看向宇文隆绪:“大王,律樨终究还是个孩子,遇到这种挫折心中难免伤心,我还是跟过去比较稳妥。”

  宇文隆绪又看一眼马厩里的骏马,笑对宏光道:“那咱们改天再去。”

  笙诺虽然仍然笑意盈盈,但在宇文隆绪向马厩方向看去时已不着痕迹地向我使个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让我拦下律樨,想让宇文隆绪畅怀纵马,只是,她又不想自己出面阻止。我知道她的顾虑,她不想在宇文隆绪面前显露功夫。可是,明白归明白,我并不想照着她的意思做。我根本不想参与她改变生活的计划,也不想她介入我的生活。况且,以律樨目前的状态,我认为还是不拦的好。

  宇文宏光笑点了下头:“臣送大王。”

  “律樨若真想不开,那可怎么办?”笙诺瞥我一眼后故作担忧看向宇文隆绪。

  她分明是不想宇文隆绪这么早回宫,她想和他在王宫之外多待一些时间,可自己又无法阻止,只好用这个办法为难我。我清楚她的本意并非真想让律樨嫁给宏光,因为她的长远打算中想让宏光支持,可是,如果律樨这个问题处理得不够妥当,确也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宏光已是满脸不悦,看来笙诺的略带诱导的话同样引起了他的不快。

  我很清楚地听到宇文隆绪轻声叹口气,心中便不再犹豫,闪身越过他们两人,身轻如燕朝那抹红色身影飞纵而去。

  我截站在律樨面前,看着她沉静地开口:“律樨,回避只会让你伤心得更持久,与其这样,不如勇敢面对。现在你王兄正往这边走,回宫,还是和我们一同骑马,都随你。”

  律樨脸上悲伤瞬间褪去,眼梢眉角娇蛮渐起,唇边更是涌出丝挑衅的笑:“这是你提议的,希望你不会后悔。你想过没有,这么做有两种后果,一种是我发现对宏光大哥的感情只是懵懂少女对成熟男性的迷恋,而不是真正的喜欢。”

  我含笑点头,静等她的第二种后果。

  她溜圆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第二种后果是,我发现自己很爱他,我会非他不嫁。我想,我如果用命去逼母后,母后会下旨的。”

  她含笑说有两种结果时,我心中已隐约猜出会是这样,可我没有料到的是,她会用自己的命逼太后。我心里大惊,心里暗骂起笙诺来,如果真走到这一步,即使那时候我已经嫁给宏光,结果同样无法预料。不说北奴婚嫁不论行辈,如果没有政治意图,但凭喜欢。就是退一步,燕京汉化已深,妻妾之间分先后顺序,先入王府者为正妃,后入王府者为侧妃。但大周朝“几乎拥有天下”的公主太平,不是因为喜欢薛绍,深宠女儿的武后逼死出自寒门的薛妻,才让太平下嫁的吗?而眼前的这个公主,同样也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大王宇文隆绪溺爱的胞妹。就说宏光同意娶她,可是,萧太后愿意女儿做侧妃吗?

  见我呆愣,她得意地一笑:“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王兄他们已经过来了。王兄,律樨不回宫了,想和你们一起去骑马。”她笑看我一眼,仰首自我身边走过。

  我转过身,狠狠盯着脸上一直微微笑的笙诺,她却恍若不知我在生气,自顾揽着律樨肩头,笑嗔道:“鬼丫头,一会儿一个主意。”

  律樨看她一眼,笑起来。

  宇文隆绪笑摇了下头后看向宏光,笑容慢慢消失在嘴角,道:“上次见小蛮姑娘,知她懂制作木马流车。今日再见,又知她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下次再见,不知又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宏光,你未来的王妃可真不简单。”

  宏光走过来,站在我身边,笑着解释:“大王,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哪能拿到桌面上谈论。小蛮也就懂些拳脚,至于木马流车,那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恰好会那一样而已。若说女儿家该会的刺绣女红抚琴作画等,她可是一窍不通。”

  宇文隆绪唇边再度涌起微笑:“咱大北奴的女子,不懂这些的多了,可懂制作工器懂武功的却少之又少。”

  我心中有些厌烦,话题绕来绕去,却句句不离我。而这些是因宇文隆绪见到我身有武功而起,追根究底起于笙诺。心中突然有一个主意,于是,我漾出丝笑望了眼笙诺后看向宇文隆绪:“大王,我知道北奴境内还有一人武功不在我之下。而且也是女子,年龄和我相仿。”

  笙诺秀眉蹙了下。

  宇文隆绪已饶有兴趣地笑问我:“谁?宏光认识吗?”

  笙诺脸色有些难看,眉再度蹙起,求救地看着我。我看了眼马厩方向,和她目光再次相接时,她微不可见轻点了下头,以示明白我的意思。

  我心中暗乐,笙诺啊笙诺,宇文隆绪必已自萧侍卫口中得知你身负武功,你如今阻止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枕边睡一个身负惊世骇俗武功的女人,况且,这个男人是北奴大王。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宏光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他闲闲地笑看事态发展。

  可我想见好就收。于是,我抿唇一笑:“宏光不识。那位懂武功的姑娘,是我在街市头逛时偶遇的。”

  宇文隆绪失望地一叹后不再追问。

  笙诺面色稍松,神色平静下来。

  宏光走过来悄悄握住我的手,我不愿再刺激律樨,用力抽一下,他却握得更紧。还好,律樨与笙诺正和宇文隆绪议论着马厩里的马。

  宇文隆绪牵了绝尘,笙诺选了盗骊,律樨先挑了纤离,解开它的缰绳后,又相中了骐骥,于是,重新把纤离系回到马槽边。这些马极通人性,律樨解了骐骥的缰绳刚准备牵着走,纤离忽然长嘶一声,听到这一声,骐骥脖子猛地一扬缰绳已自律樨手上掸开,骐骥缓缓走入马厩,那样子,还真有几分傲然。

  我看得口瞪目呆,笙诺同样吃惊不已。

  宏光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宇文隆绪。

  宇文隆绪含着笑,看着律樨:“本想提醒你,可依你的性子,提醒以后你必定会换马,不提醒说不定还不会换,没承想,不提醒你仍然要换马。你可知道,这些马都是良驹,都有自己的骄傲,哪容我们对它们挑三拣四。你既已选了纤离,这里的马你只能牵它。”

  马厩内的几匹马头高高仰起,果真如他所说,有几分骄傲。

  可律樨哪管这些,愤愤瞥一眼纤离,向踏雪走去。果不其然,踏雪一个响鼻,把律樨轰了出来。

  律樨噘着嘴,委屈地环视一下众人,走向绝尘,绝尘右前蹄忽地在地上刨起来。她只好走向盗骊,谁料盗骊做了同样的动作。最后她走向宏光的那匹无一丝杂色的白马,它没有任何反应,律樨脸上顿时高兴了:“我要骑这匹。”

  宏光面有难色,但在骄横的律樨面前,显然没办法多说。他再一次望向宇文隆绪。

  宇文隆绪笑着向我看过来:“宏光这匹马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能骑在它背上,就是我也从没骑过。小蛮姑娘,今日情况特殊,可允律樨和宏光同乘一骑?”

  “大王,这……”

  宏光可话未说完,宇文隆绪已笑牵着马向侧门走去,头未回,道:“就这样。”

  宏光为难地看向我,我牵出踏雪,板着脸,极力忍住笑,也向侧门走去。

  宇文隆绪继位之初,国基不稳,萧太后起用自己信任的臣子韩德让、宇文休哥、宇文斜轸等几人参决大政,取得兵权后,曾撤换了大批臣子,但这批臣子多为宇文姓、萧姓宗亲,杀不得动不得。于是,朝廷下令这些宗亲王不得相互宴请,并要求他们无事不得出门,以妨引起新的政变,杜绝诸如邻邦赵光辉篡夺后周江山的局面发生。经过十余载,这些宗亲王已无往昔斗志,只是靠朝廷无偿发放的丰厚俸禄来挥霍度日。只是,自出生起便生活在马背上的人哪能安心生活在抬头只见四角天空的小院子,于是,有一部人会选择秋高马肥之季,暗享策马奔驰之乐。有的甚至带上家仆进行小规模的围猎,也会打打马球。因这些人已不可能短期内聚起大量兵力,于是,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差人暗中盯梢,预防一下而已。

  而现在,正是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季节。

  因此,街市之上车驮帐篷出行的小队伍比比皆是。

  宇文隆绪仔细打量一会儿,抖动了下手中缰绳驱马靠近宇文宏光,声音略低,道:“街市上一片繁荣景象,作为帝王我本该欣慰,可是现在我的心情却并非如此。内心里,我希望北奴强盛起来,希望我们国库里的金银用之不竭,希望我们百姓生活安定富足,可是,我心中还有担忧。如果北奴真正强盛壮大了,只会出现两种结果。而这两种之中,不管是哪种都不是我乐意看到的。”说完,他轻叹一声。

  宇文隆绪的感慨并不需要有人附和,因此,宏光并未接口。

  律樨却皱起柳眉,看向宇文隆绪,道:“王兄,渤海地区及燕云十六州体制与咱大北奴原有体制不同,我们不能用游牧民族体制对待这两地区的南鸿人。因此,咱们才有了以国制治北奴、以汉制待南鸿人这项举措。自实施到现在,境内南鸿人已明白他们的南鸿人身份并不会受到歧视,他们如果有才能一样会位极人臣,现在他们基本上已经没有抵触情绪。征服南鸿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只要咱们善待他们,不管是北奴人还是南鸿人,咱们做到一视同仁,何愁将来发展壮大?但是王兄,为何你还叹气?”

  宇文隆绪笑摇了下头,道:“宏光说给她听。”

  宏光抬头看了眼城门上方巡逻的兵士,端坐于马上的身子又后退了些,才道:“渤海地区及燕云十六州百姓多为南鸿人,田地耕种者主力是他们。这些城市的北奴人虽也不少,但他们要么位高身尊,要么是白领着朝廷薪俸的闲散宗亲王爷,而真正放弃游牧从事农耕自我们的北方发源地迁徙而来的北奴百姓少之又少。农业薄弱,对于定都燕京的我们来说,粮食是头等大事。而国力强盛发展壮大,不外乎是发展经济扩张领土。经济要发展,就要发展农业、手工业、制造业,可是,这些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个难题。但若这些都掌握在南鸿人手中,对北奴来说只会是个灾难。彻底解决这些,就需要提倡通婚,通婚的结果是人口占少数的北奴人渐渐融入到南鸿人之中,最终,北奴人会湮灭于世间,这个民族将不存在。而不通婚,保证北奴血统,通过征收钱税经济也会发展起来,国库里粮钱充足,就能扩张领土,征服南鸿、吞并西越后我们北奴人领导着南鸿人、党项人。但争战过程中,我们不仅需要攻城略地,还要抢掠粮食,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辎重可以保证前方兵士所用,抢掠粮食则很难不犯百姓,犯百姓的结果,即使成功夺了领土也会失了民心。对于统治者来说失了民心也就失了天下,更何况目前经济发展源头在南鸿人手中。”

  要么失了种族,要么失了天下。对宇文隆绪来说,都是最大的失败。可是,为了预防将要出现的困境就待在固有的圈子里不作努力,做一个毫无建树的帝王,对于睿智的他,也是一种耻辱。

  宏光这么一解释,律樨面色黯淡下来。

  笙诺与我,不在旋涡中心,自然不会接口。于是,一行五人沉默起来。

  几人静静走一阵,宇文隆绪看着一直默着的笙诺,道:“笙诺。”

  笙诺扭过头,笑中带苦,道:“帝王应有这样的考虑,我不会多想,大……您不用多想。”

  宇文隆绪眸中虽现欣慰之色,但眉宇之间心疼怜惜显露无遗。律樨瞥一眼笙诺神色,小嘴嘟起轻叹一声。

  笙诺啊笙诺,你身上流的是北奴血脉,此时,却流露出孤苦无依楚楚可怜的小女儿家模样,是真爱上了眼前这位帝王,还是想谋取后宫那最高地位?心中这想法一起来,我不由自主多看了笙诺两眼。无意中和宏光视线相撞,他脸色淡漠似无觉察,我细思片刻,暗责自己大意,现在的笙诺身份已是南鸿公主,自宇文隆绪默认她身份的那天起,她已和紫漓没有关系,和东丹没有关系。笙诺明白这个道理,宏光同样明白,只有我没有转过弯。

  我冲他浅浅一笑,敛去脑中杂念,目光平视着前方。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 豪气万千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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