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全京城最出色的绣娘。
她曾说要亲自给我绣嫁衣,看着我风风光光地出嫁。
然而,在我大婚前一个月,她死了。
被邻国来和亲的公主掰碎手指,砍掉双手,流血而死。
害死娘亲的,除了公主,竟还有我那两情相悦的未婚夫。
我退了婚,花了三年时间给公主送上了一份大礼。
01
三年后,珍妃一鞭子甩在伺候的侍女身上:「废物,手劲儿那么大是要杀了本宫吗!」
侍女不敢躲避,只顿了顿,放缓了手上替珍妃按腿的力度。
珍妃近来心情不好的原因所有人心知肚明,大家都低着头,噤若寒蝉,只怕波及自己。
万寿节快到了,给皇上的寿礼却迟迟没有着落。
她是和亲公主,母族鞭长莫及,不似其他妃嫔可以前朝后宫互相扶持。
但其素来飞扬跋扈、恃宠而骄。
又怎愿在万寿节这样的时候落入下风,给别人分走皇帝的宠爱的机会?
一时间,宫内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只怕波及自己。
就在这时,我缓缓从角落里走到珍妃,深深地磕了个头,镇定自若地说:「娘娘,奴婢有一绣品可为娘娘分忧。」
掌事宫女正要呵斥,珍妃懒洋洋道:「呈上来让本宫瞧瞧。」
我将绣品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精美绝伦的江山图,群山环抱,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河流蜿蜒,浩渺无垠,尽显山河的波澜壮阔。
我看珍妃眼前一亮,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娘娘可将绣品翻转过来,这件绣品的名字叫做《日月乾坤》,正面描绘的是山川日月,波澜壮阔。反面则是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之象。」
珍妃对绣品颇为满意似的点点头,抬眼打量着我:「你是哪里当差的?这绣品从何而来?你这宫女,绣工既如此了得,为何入了宫?」
我跪行上前,恭敬地低着头道:「回娘娘的话,这幅《日月乾坤》是奴婢亲手绣的,奴婢绣了三年。
「原是想借此扬名给自己求个好姻缘,不承想家中母亲病逝,不得不守孝。」
「娘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奴婢愿将绣品献给娘娘,只求娘娘让奴婢随侍左右,待奴婢孝期结束,开恩给奴婢许个好人家。」
「这技法是奴婢在年幼时,随手翻看到的一本小册子中所记载的,闲来无事便对着册子琢磨出了这双面绣。」
珍妃对我的解释颇为满意,让小太监扶起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婢云锦。」
她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说:「你只要对本宫忠心,本宫定会许你个好前程。不过,你这云锦的云字冲撞了本宫闺中时的乳名,以后你就叫小草吧。」
「今天的事,都不许传出去,要是有风言风语,本宫撕烂了她的狗嘴。」珍妃收了笑意厉声道,眸子却一直盯着我。
我垂着头,故作一副任珍妃摆布的姿态,同所有人一样福了福身,「奴婢遵旨。」
不出所料,万寿节上,皇上龙颜大悦,一向严厉的太后也对珍妃的绣品赞赏不已。
珍妃当即被封为珍贵妃,辅助皇后协理六宫。
一时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头无两。
……
万寿节后不久,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珍贵妃以极残忍的手段处死了很多宫人。
缘由是在整理库房时,发现丢失了很多首饰。仔细查证后才弄清,贵妃宫里竟有很多人手脚不干净。
为了杀鸡儆猴,贵妃下令将所有犯事的宫人都当众截舌、抉目、熏聋再砍去四肢。
并下令所有宫人得空时都要去观刑,以儆效尤。
然而珍贵妃却偏偏把所有找到的首饰都赏赐给了我。
一时间宫中流言四起。有人传言是我栽赃陷害,也有人说是我故意出卖同伴。总之,我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只有我知道,他们只是看到了不该看的而已。
02
爹爹在我十岁那年就死了,他考不上功名,只能在村里的学堂做个教书先生,郁郁不得志,留下了我和娘亲相依为命。
那时,娘亲的绣技还未名扬京城,原我也不是读书那块料,但是爹爹的离世对我已是极大的打击,离开学堂更是不习惯,总是哭闹着要去学堂找爹爹。
为了我能继续留在学堂里读书写字,娘整晚整晚点着灯做绣活。
却不承想,爹爹离世后,我在学堂的处境也愈发艰难了。
从前爹爹做教书先生时,对大家总是很严厉,书若背不出,定是要挨手板的。
被爹爹惩戒过的孩子们怀恨在心,偷我的作业,踩我的桌椅,嘲笑我是没爹的孩子。
只有阿衡会来安慰我,他会带着我一起找被藏起来的作业,给我吃甜甜的糕点,耐心地教我做天书一般的算学题。
阿衡是个孤儿,一个人住在村子最东边的土房子里,小时候我常去找阿衡玩,我们一起做秋千,一起看蚂蚁搬糖,一起捏泥人。
爹娘觉得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总让我去喊他来家里吃饭,平日里有什么活计,我们也会帮衬着阿衡。
后来,托我爹的福,我们得以去村子里的学堂上学。可以说,阿衡算是半个我家的孩子。
十二岁那年,娘亲的手艺渐渐地传开了,京城里许多达官贵人都喜爱娘的绣品。我和娘亲离开了村子,搬去了京郊,也彻底和阿衡失去了联系。
我渐渐懂事,不再因为爹爹的离开而沉浸在悲伤中,也为了不再让娘亲难过,选择将一切深埋心底。
平日里,就和娘亲学着刺绣的手艺,做着针线活,我们攒着钱,计划在京城开个小小的绣铺。我和娘亲都以为会这样平淡而美好的日复一日。
直到十七岁那年,娘亲奉旨入宫给邻国来的和亲公主绣嫁衣。
我至今仍然忘不了,那日清晨,娘笑语晏晏地对我说:「这次啊,是给宫里的贵人效力,怕是一时半会回不了家了。」
「囡囡莫担心,这次办完差,绣铺的银两也就齐全了。」
「等娘回来,就休工一阵子,娘想亲手给你绣制嫁衣,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出嫁,阿衡是个好孩子,我的囡囡定能与他互相扶持,白头偕老。」
是的,我又遇到了阿衡,三个月前在世子府上。
因为绣工出色,常有贵人委托娘做绣活,我在给世子妃送披风时,遇到了来给贵人请平安脉的太医阿衡。
原来,在我和娘亲离开村子后,阿衡上山砍柴时意外救了一位上山采药的老先生,为了报答阿衡,老先生在村子里留了三年,将一身医术尽数传予他后,又悄然离去。
阿衡也争气,从一个人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到如今,一步步成了太医院的太医。
世子府匆匆一叙,我神魂不定,又喜又悲。
喜的是,我终于和阿衡重逢了。
其实后来,我也悄悄回去打听过,可是村里都说阿衡早就搬离了村子,不见踪影。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阿衡有所交集。
悲的是,阿衡如今已是太医,又怎是我一个小小绣娘能高攀的。
不承想,我和阿衡重逢后没几日,他便带着酒、肉、京果儿等来到了我家,向我娘提了亲,并承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娘仿佛也看出了我的心思,郑重地应下了这门婚事。
我笑得明媚,期待着未来的幸福与团圆。
一个月后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刻的决定会让我后悔终身。
03
娘亲入宫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我偶尔会拜托阿衡帮忙打听一下娘在宫里过得如何,但得到的也只是只言片语。
珍妃原是邻国皇帝的小女儿,吴国气候寒冷、资源匮乏,国力远不如大周强盛。
先帝在位时,其就送过数名皇子前来大周充当质子,吴国的五皇子更是因着从小在大周长大,同当今圣上莫逆之交。
那时,圣上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传闻二人惺惺相惜,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珍妃正是这位五皇子的亲妹妹,为表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皇上继位后,吴国便送来了这位小公主和亲。
小公主得人举荐,宣了我娘入宫为她绣嫁衣。
皇上对这位小公主可谓宠爱有加,不仅尚未册封便让她住进了皇宫,还许了她自由出入御书房的特权。
甚至,在册封典礼上,免了她对皇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珍儿贵为一国公主,又是带着两国和平之意前来和亲的,何须多礼?皇后大度,这礼数就免了吧。」
娘亲许是看着即将出嫁的小公主想到了我,又怜惜小公主是远嫁,长辈都不在身边,这嫁衣绣得极用心。
终于,日夜赶工之下,很快就完成了。
公主试完嫁衣后,笑着夸赞我娘的绣技:「姑姑好手艺,这嫁衣真是精美绝伦。」
「只不过,这衣服美则美矣,却有一点配不上本公主。」
「听闻姑姑双面绣的技艺天下一绝,这嫁衣正面的鸳鸯活灵活现,但背面却略显单调。」
「本公主觉得,再绣一只凤凰恰到好处,姑姑以为如何?」
虽是问句,但公主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娘亲当即吓白了脸,跪下磕着头道:「公主,凤凰图纹旁人使用有违祖制,还请公主三思!」
公主听了娘亲的话,顿时恼了,厌恶地看了娘亲一眼,语气森森:「贱人,本公主哪里比不上皇后?」
「要不是本宫,她哪来的命做皇后?」
「既然你不愿,本宫也不强迫你。」
「只是这手…来人,把她的手指给本公主掰碎。」
娘亲的十指,就这样活生生地被一根根掰碎。
公主享乐似的看我娘痛不欲生,又一脚踩在我娘已经碎了的手指上。
「呸,贱人,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说本宫不配用凤凰。」
玩腻了,又命人砍了我娘的双手,等娘亲的血一点点流尽,让人丢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晦气玩意儿,真是脏了本宫的手。」
娘亲死了。
那些曾经委托娘亲做绣活的贵人们听说了,大多也是骂娘亲不知死活,竟敢冲撞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04
万寿节后,我一跃成为珍贵妃身边的心腹。
可因着先前偷盗的事,宫里上上下下都对我敌意很大。
尤其是珍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水桃。
我献技那日,水桃恰巧出宫为珍贵妃挑选给皇上的贺礼。
听说原是在珍宝阁选中了一柄玉如意,正想着回来邀功,没想到被我捷足先登了。
再加上她原先一起当差的伙伴死得凄惨,即使她知道与我并无什么关系,却还是记恨上了我。
我没有声张,默默忍下了一切。
……
这日,皇上来探望贵妃时,腰间挂着一枚香囊,甚是精致。
由于皇上从前从不穿戴这些,我见状,也不由稀奇地多看了两眼。
珍贵妃也注意到了皇上的不同,略有些吃醋地向皇上撒娇道:「皇上,您这香囊甚是好看,可否赏给臣妾?」
皇上一愣,拿起香囊问道:「这香囊不是爱妃送朕的吗?」
珍贵妃一时间也恍惚了,喃喃道:「可是臣妾从未给皇上送过这样的香囊啊。」
皇上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指着个宫女说道:「就是她给朕送来的,说是奉了你的旨意。」
水桃被皇上一指,顿时慌了神,连忙跪下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这香囊确是娘娘命奴婢交给皇上的。」
珍贵妃也恼了,怒斥道:「本宫何时让你送过这样的香囊,分明是你这小贱蹄子想勾引皇上,假借本宫的名义欺上瞒下。」
水桃重重地磕着头,大喊道,「皇上,娘娘,奴婢没有啊,是小草,是小草给我的香囊,说是娘娘要送给皇上的,让奴婢跑一趟。请皇上明鉴、请娘娘明鉴。」
听到水桃供出我的名字,我这才不慌不忙站出来,拿起香囊道:「启禀皇上,启禀娘娘,奴婢从未给过水桃姐姐这样的香囊。」
「况且,奴婢虽刺绣技艺不佳,却也能看得出,这香囊就是出自水桃姐姐之手。」
我翻出水桃绣过的东西比对道:「绣品是骗不了人的,这绣法、这针脚都和水桃姐姐平日里的习惯一模一样。」
说罢,我又倒出里面的香粉,将香囊翻过来说道:「皇上请看,这背面歪歪扭扭,甚至还有线头未收。万寿节上,皇上也知娘娘双面绣的技艺乃世间一绝,又怎会给皇上送这样的东西,这香囊绝非出自娘娘之手,还请皇上明察。」
「咦?这是什么?」我疑惑道。
还不待我看清,珍贵妃一把将香囊夺了过去,丢在水桃脸上。「贱人,还说不是你勾引皇上!」
我定了定神,发现那香囊背面赫然绣着一个小小的桃字。
皇上不耐烦地摆摆手,「既是贵妃宫里的人,就由贵妃自行处置吧。」
「来人,把这贱人的脸划花,舌头剁了,卖到春月楼。提醒春月楼的妈妈好好招待她,叫这小贱蹄子见天儿地想着勾引别人。」珍贵妃恨恨道。
闹了这么一出,皇上也没有了兴致,准备离开时,我叫住了皇上,「皇上请留步。」
我从贵妃寝宫中拿出早已绣好的香囊道:「这才是娘娘亲手绣制的香囊。」
与水桃之前那个相比,虽同是鸳鸯戏水的纹样,但是,眼前的这对却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灵气十足。
皇上拿起其中一枚,深深地嗅了一下,赞叹道:「爱妃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就连这香囊里的香味也如此好闻。」
珍贵妃一愣,我赶忙说道:「启禀皇上,这里头的安神香方,是娘娘请太医重新改良后炮制而成的。」
「香方中有一味药,需每日清晨荷叶上的露水做药引。为了这露水,娘娘已经数日没有好好安寝了。」
皇上眼中浮起一丝感动,拉着贵妃的手,轻抚道:「爱妃,这些事,让下人们去做便行了,何须你亲自动手?」
贵妃也已回过神来,温婉动人地看着皇上,轻声说:「皇上平日里忧国忧民,思虑过重,臣妾担心皇上因为国事操劳而有损龙体。好不容易寻来了这香方,自是要亲力亲为。」
皇上拿起香囊,亲自系在珍贵妃的腰间,抚着她的脸轻声道:「这香囊乃是爱妃的一片情谊,朕断不会辜负你。但日后切勿如此操劳,莫要叫朕心疼。」
说罢,又将另一枚系在了自己身上。
珍贵妃含情脉脉地看着皇上,娇俏温婉。
我默默退了出去。
……
春光一夜满皇都,君王恩爱似明珠。
05
一夜旖旎之后,我伺候贵妃洗漱。
不承想给贵妃梳头时梳下了一根白发,尽管我迅速地藏了起来,但还是被眼尖的贵妃看到了。
「小草啊,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