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又看了眼陆烬。
对方脸色不变,专心处理猪下水,似乎今天的事真的没放在心上。
她还想再解释两句,目光却一下子落在陆烬右手背上。
关节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结着几个血痂,泡在水里异常明显。
陆烬就像没感觉似的,抓起草木灰撒在猪肠上,一遍遍搓洗。
宋晚忙拦住他:“什么时候受伤的?伤到了也不说,还沾水洗下水,不疼吗?”
陆烬不在意扫了眼手背:“小伤,不疼,以前更重的伤也受过,习惯了。”
宋晚不由分说,从水里捞出陆烬的手擦干,不让他再洗下水,又拿出过去炮制好的外伤药给他敷上,指挥他到一边待着去。
“你也说了是以前,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在我这里,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
“受伤了还不消停,是想怎么样,存心让我心疼?”
陆烬安静坐在一旁,听着宋晚的唠叨,一晚上压抑的情绪似乎都一散而空,不由勾起唇角,看少女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直到洗完所有下水,宋晚才得空抬头看了眼,对上陆烬带笑的凤眸,空气似乎一下子就热了。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正严肃的事,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她颠三倒四说着,眼睛却不敢再看陆烬,盯着在瓷盆水里起伏的猪下水。
前世和陆烬说起来是结婚多年,可认真算来,两个人的相处时间真没有多少。
不是刚嫁过去闹别扭,就是她患上精神病后整日疯疯癫癫,由陆烬带着,边给她看病,边照顾女儿,带她们四处求医。
一时间真有些不适应。
陆烬的笑一下子收敛了,看宋晚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不笑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是…”觉得对方语气不对,宋晚忙不迭解释。
奈何昨晚就熬夜卤下水,这几天事情太多,身体实在不给力,说到一半没控制住,一个哈欠打出来,溢出生理性泪水,眼睛瞬间变红,说出来的话极没有可信性。
“我开玩笑呢。”
陆烬手下意识抬起,想为她擦泪。
宋晚愣住了,待手快要碰到她时,才羞涩躲开。
陆烬手停滞半空,所无其事收回,胳膊夹住腋下拐杖,手心贴在裤缝蹭了蹭,低头掩盖面上的不自在。
“你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打哈欠仿佛是一个信号,不打的时候没事,一开始打,哈欠就全来了。
宋晚一句完整的拒绝还没说,又是一个哈欠,直到打得眼泪从眼眶滴落。
“还要…卤下水,你不会,我得在。”
她尽量用了短句。
陆烬自顾自动作,准备卤下水调料,烧水等等。
“你看,这些我都会。”
宋晚有些惊讶:“昨天看了一次,你就能掌握好调料比例了?”
陆烬催她休息,垂着眸子。视线落在两条腿上,自嘲一笑。
“我会卤下水你还是不放心,是觉得我一个废人,做不好正常人能做的事?”
宋晚连连摇头:“怎么会?”
“你只是暂时伤了腿,可你还有手有脑子,比某些有腿的人还要靠得住,我从来没觉得你是废人。”
话虽如此,担心陆烬多想,她还是顺从离开,留陆烬一个人忙碌。
只是第二天一觉醒来,宋晚后知后觉。
昨晚她是不是被陆烬套路了?
看着那个朴实沉稳的汉子,宋晚默默压下这个想法。
陆烬是个实在人,虎背熊腰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就是个部队糙汉子,哪懂这些歪门邪道,她不能这么想对方。
一家人吃饭时,张军和某个年轻警察回来了。
他们在山上吹了一晚上夜风,此时脸色铁青,神色不自然,边走手还在身上抓个不停。
露出来的皮肤上,密集在一起的大红疙瘩异常明显,有的疙瘩已经被抓破了,带着指甲掐痕,不难看出痒起来有多难受。
张军心情很差。
山里面蚊虫多,尤其是晚上,蚊虫肆虐,他们守株待兔一晚上,别说凶手,连一个可疑的影子都没蹲到,只收获了一身疙瘩。
钢铁的意志可以忍受疼痛,但痒不行。
这些疙瘩哪怕是掐疼了也透着痒,痒到骨子里。
他现在只想止痒,连怀疑宋晚的力气都没有。
宋晚请他们一起吃早饭,张军婉拒了。
“昨天时间晚,再加上有计划所以留下来,今天不行,二麻子的尸体需要找法医检测,进一步确定死因和死亡时间,现在是夏天,耽误时间越长越不利于检测。”
“小林去借驴车了,我们马上就走。”
“驴车?”宋晚目光微动,不动声色接了句,“你们对村里不熟,可能不知道谁家有驴车,怎么不直接跟我说?我帮你们去借。”
张军随口回了句:“不用那么麻烦,下山的路上找人打听过,就在回来的方向,离这里不远那户人家就有驴车,小林顺路去借,我们先回来说一声。”
宋晚眉头微蹙,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张军说的那户人家,正是她这几天一直在借驴车的那家。
她们这几日天天借驴车,做投机倒把的事,最怕被人知道。
若是张军知道她们借驴车后不问倒罢,问起来怕是不好办。
宋晚琢磨着,端给他们一碗玉米糊糊,又舀出一小碗卤下水。
“不差这一会儿,先吃点东西,肚子里空空不好赶路。”
“不过那户人家的驴车你们借不着了。”
张军想着也是,夹了一筷子卤下水吃进口中,瞬间眼前一亮。
听到这句话他疑惑抬头。
“为什么?”
“因为他家的驴车被我们借了,”宋晚主动承认,还好心提议,“还有两户人家有驴车,那两户比较难缠,不过张警官借车应该没问题。”
张军放下筷子:“你们用驴车要去哪里?”
宋晚:“镇上。”
张军点头:“没那么麻烦,用一辆车就好,正好省了惦记着要还车。”
“我们借驴车是为了放二麻子的尸体,到镇上派出所就行,耽误不了你们多少时间。”
果然,最麻烦的事来了。
宋晚车上要放两大桶卤下水,同乘很容易被发现。
她故作为难,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又给张军添了点卤下水。
“张警官,您觉得这些卤下水做得怎么样?”
张军顺着说:“好吃,我在国营饭店里也吃过卤下水,味道还没这个好,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
宋晚叹气:“自己琢磨着做的,我二哥在厂子里工作,二十好几的人了,个人问题还没解决,最近遇到个志同道合的女孩,是镇上的,不过还处于接触阶段。”
“我们家里穷,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担心对方嫌弃,想着做点东西给二哥带过去,也好表示重视。”
“驴车上打算放吃食,可二麻子的尸体都臭了…”
“张警官,不是我们不愿意为人民服务,实在是这事真不凑巧。”
这个年代风气保守,谈恋爱都是偷偷摸摸的,冠以‘探讨革命问题,加深革命友谊’的名义。
宋晚说得含蓄,张军却听得明白。
不过他向来一根筋,以己度人,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用那么麻烦,有困难正常,克服一下嘛,我们三个爷们儿路上可以帮忙提着卤下水,到了派出所,卸下二麻子尸体,我们帮忙清理完驴车再放上去,没什么的。”
“相信两个向往进步的年轻人,会很乐意帮组织提供方便。”
宋晚内心极度无语,险些没控制住当场翻白眼。
谈对象是喜事,张军不帮忙可以,但她都这么说了,对方还要硬拿二麻子的尸体来恶心人…
这位叔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啊!
她来回铺垫了这么久,从卤下水到婉拒,
怪不得别人都说他认死理。
宋晚无语又无奈,内心还很惶恐。
一筹莫展之际,旁边的陆烬突然开口。
“恐怕不方便,车上没位置,我得去镇上复查。”
张军被噎住,看了眼陆烬。
陆烬虽然腿废了,可常年部队生活,让他练就了一副好身材。
哪怕是坐着,目测也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高个子,夏天的薄衫隐隐透出他隆起的肌肉,宽肩细腰,有爆发力的同时不显笨重。
总结下来就几个字—块头不小!
在驴车上一躺,估计也就能放点卤下水了。
他总不能跟陆烬说,麻烦你委屈一下,为组织付出,抱着尸体在驴车上前进吧?
张军眼皮抽搐,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不过二麻子的尸体确实是个问题,他们几个警察没这种避讳,不介意背着对方尸体下山,可又担心这样人为过多接触尸体,会影响法医尸检。
宋晚就在这时再次提议:“我再去帮你们借一辆驴车。”
张军只好应下:“麻烦你了。”
宋晚扬眉,抑(阴)扬(阳)顿(怪)挫(气)的。
“不麻烦,帮组织提供方便嘛,我很乐意。”
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张军暗自嘀咕,没想出所以然,目送宋晚离开。
宋晚没骗张军,他们之所以经常可着一户借驴车,就是因为另外两户难打交道。
其中一家离宋家太远,宋晚径直来到张萍家,她家是有驴车的家庭之一。
听说借驴车,这一家子顿时没了好脸色,尤其是张茂,想起那次丢脸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狮子大开口。
“你们在村里不是借了一辆吗?一辆还不够用的?”
“听说你借驴车一天给三毛钱,打算给我们多少?少于一块我们可不借。”
确实,由于经常借那家人驴车,宋晚特意提出按三毛钱一天来租借,在借用期间驴车有任何事他们责任全包。
她不缺这一块钱,但她也不是冤大头,不可能拿自己的钱,去滋养别人的贪欲。
宋晚挑挑眉:“不是我们借,是张警官要借,你们不肯借我也没办法,看来只能让张警官亲自来说了。”
民不与官斗,听到警察张茂就怵得慌,尤其是上次,他亲口在张军面前承认过抢宋家的东西,更怕对方秋后算账。
他不耐烦牵来驴车:“给你!”
宋晚眼中闪过笑意,走近驴车,正要牵驴离开,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别让她用,你知道警察要借驴车干什么吗?他们要用驴车装二麻子尸体!”
赵丽华的身影出现,快走几步,挡在张茂家门口,挑衅地看着宋晚。